當前位置:首頁>時尚>春晚語言類節目的巔峰 從綠帽子到進城去
發布時間:2024-07-31閱讀(25)
記者 | 董子琪
編輯 | 黃月
如果就春晚的語言類節目做一次回顧,其中的新生事物或許能構成一組時代印象——1984年《宇宙牌香煙》馬季飾演的銷售員口才出眾地向觀眾兜售香煙;1994年《點子公司》牛群、馮鞏現場辦公,販賣點子,幫人排憂解難;2000年《鐘點工》趙本山、宋丹丹代表老年人交流著在城市寂寞生活的經驗。人們在歡笑中看見的是新鮮人和新奇事。近幾年,更多相聲小品將直播和共享經濟等新事物、新現象融入劇情之中。2020年的流行詞“凡爾賽”和“吃播”,在喜劇演員金靖于多個衛視春節晚會的小品里都得到了體現。
引人思考的是,今年的一些喜劇看似題材新鮮,底色卻頗陳舊。東方衛視春晚小品《今年過年不孤單》如同另一個版本的“鐘點工”,寂寞客戶租人上門聊天吐露內心,實質仍然是租男友哄騙家人的老故事。同樣租借男友應付爸媽的橋段,在央視春晚的《每逢佳節被催婚》和安徽衛視春晚小品《催婚直播間》里一再出現。金霏、陳曦的相聲作品《如此家長》看起來是一個新題目,關注的是當下社會熱議的密集型教養的話題——對當代兒童來說,畫畫書法鋼琴舞蹈都是基本技能,還需掌握跆拳道、拉丁舞甚至嚼燈泡等諸多才藝。但相聲中的笑料也不甚新鮮,比如“你爺爺賣海鮮,有100斤,賣了70斤,還剩50斤”的包袱,早在馬三立的相聲《考試》里,就有著幾乎一模一樣的表演,而馬三立的那段明顯更講究“鋪平墊穩”,鋪墊和設計都更加合理。
重溫經典、促人懷舊,或許正是這類晚會的目的之一。從道白 “春晚給我們留下美妙的回憶”開始,相聲《年三十的歌》發揮了暖場效果。相聲演員岳云鵬和孫越表演的重點并不在笑料和包袱,而在追憶往年春晚上那些耳熟能詳的歌曲,以喚起人們共同的回憶,尤其是對春晚本身的記憶和情感。據此節目統計,自開辦至今,春晚一共經歷了39個晚上,呈現了769首歌曲和67小時的語言類節目——記錄時間是重要的,而更重要的是,喚起人們對一同經歷那些時間點的認同。
在研究東北文化與趙本山現象的專著《歷史·記憶·生產》當中,對外經濟貿易大學副教授、文化研究學者劉巖指出,賀歲慶賀的是想象的共同體的同時性,春晚的意義就在于讓參加賀歲儀式的個人忘記現實中的分化和區隔,體驗同質時間的快感。如此說來,《年三十的歌》正是這樣的一次構建同質時間的嘗試。對歷年春晚共同的回憶變成了此時人們共同的聯系,連1985年出生的岳云鵬都成為了懷舊的主體(他最開始演唱的歌曲來自1983年春晚),而與之形成對照的是,這一儀式中的許多招牌記憶點慢慢消失了,趙本山、黃宏、宋丹丹、馮鞏不再出現在這個舞臺上。自第一屆春節聯歡晚會至今,已經過去了三十余年,人們又能因為什么而形成共識呢?
“丈夫的焦慮”:從綠帽子到壞妻子
一個特別的相親故事發生在東南衛視春晚小品《帶著老公去相親》里,故事說的是援鄂醫療隊的護士為了安慰疫情期間照顧的老華僑,“讓人踏踏實實過個年”,去和他的孫輩相親。可以與之對比的是趙本山、趙海燕和宋小寶在2011年遼視春晚的小品《相親》。驅動兩部作品劇情發展的都是丈夫的焦慮:妻子當著自己的面與別的男人相好,自己只能笨拙地從中作梗——這正是民間曲藝表演中常見的橋段。
從1993年央視春晚上趙本山、范偉和劉藝的作品《演員的煩惱》,到2011年春晚上趙本山、小沈陽、李琳的小品《同桌的你》,我們都能見到“一個妻子兩個男人”或是“一個媽兩個爸”這類結構,郭德綱表演的傳統相聲片段《托妻獻子》更是以丈夫的焦慮為核心笑料。丈夫的焦慮這個笑點是如此地深入人心和方便使用,以至于趙本山、高秀敏和范偉的小品《送水工》(2004)主題根本與此無關,也將送水工趙本山最后只拿走一頂帽子作為酬謝且“(帽子)還是綠色的”作為兜底的笑話。
小品《帶著老公去相親》將丈夫的焦慮與為國家奉獻的崇高情感處理成一組沖突的動機,妻子被險些“誘惑”的對象不是更有權勢或魅力的男人,而是救死扶傷、與子同袍的抽象情緒。即使在專業照護工作完成之后,妻子仍覺得有必要持續付出情感勞動,延續這特殊時期的醫患關系,而丈夫即使感到焦慮,也無法與這樣強烈崇高的情感商討對抗,只能被動地等待相親對象自己發現真相。相較之下,在趙本山的《相親》里,丈夫的焦慮在另一位男性實在不像樣的情況下得到了緩解,宋小寶飾演的角色不僅沒有英俊的長相和光鮮的名頭,住房、工作和地位等各方面條件也不如自己,其言行更是“像精神病院的”一般。
《帶著老公去相親》試圖將民間笑話與國家敘事拼貼,將丈夫的焦慮嫁接到崇高的抽象情緒之上,而《相親》的情感沖突明顯更為生活化,妻子領男人回來是因為“傻”“不長心”,看不懂丈夫的疼愛,也不懂得鑒賞男人,而不是因為有崇高的情感激勵, 這也是后者比前者看起來更真實、更自然、更輕松的原因。
“相親”題材處理的實際是夫妻失和,也有一些作品借夫妻失和贊頌夫婦團結的重要性。在2021年東方衛視春晚小品《隔離不了的愛》中,宋小寶和秦嵐飾演了一對疫情期間失和的夫妻,婆婆的加入讓夫婦的矛盾更加復雜。在這類喜劇作品的劇情設定里,女性角色通常漂亮而正經,她喋喋不休地埋怨、負責推動爭吵升級;男性角色往往長相一般、性格滑頭,他推脫矛盾,不負責推動情節發展,在家庭爭端中顯得非常無辜。類似的設定在不同小品節目中不斷重復,北京衛視春晚上賈冰和韓雪出演的小品《四十而已》如此,央視春晚賈冰和倪妮的小品《開往春天的幸福》也是這樣(我們可以從上一年度東方衛視春晚中看見該作品的更早版本,乘務員不變,情感模式不變,而空姐換了),最后以號召男女雙方互相體諒、重歸于好、闔家團圓結束。
那么,這些情侶或夫妻究竟是怎樣重歸于好的呢?以《隔離不了的愛》為例,秦嵐的妻子角色被婆婆教育要體諒丈夫,不僅因為丈夫本身就“那個德性”,還因為他負擔著家庭的主要開銷,“很可憐”,又要還車貸,又要還房貸,每個月還要交給母親兩千元。《開往春天的幸福》也交代了賈冰飾演的男友工作如何不容易,為了給女友過生日要連倒幾個班。結尾處,人們通過互相體諒明白了眼下出現矛盾的原因,并且主要通過明確男性角色的“可憐”和不易諒解了這些原因。
如果說趙本山的《相親》將夫妻合則聚、不和則分作為前提(正因如此,才會出現丈夫、妻子和第三者同時在場、道德模糊關系曖昧的笑話),以上提到的這些作品則全都抹殺了“不和則分”的可能,甚至擯棄任何模糊的處理。在這些家庭風波之后,無論是妻子、丈夫,還是婆婆、小姑子,人們都回到了各自原本的家庭位置上,其分工和角色將比從前更加牢固。
“打工人童話”:廠長恒正確,老板如弟兄
老板和打工者的故事仍在春晚舞臺上延續。2021央視春晚孫濤、王迅和秦海璐出演的小品《大掃除》中,往日以演保安角色著名的孫濤飾演了一位看倉庫的工人,這是一位“不會說話”、不懂得“蠅營狗茍”、只會干臟活累活的樸實打工人,不經意間卻能對王迅飾演的辦公室副主任造成巨大傷害。他將前來尋找辦公室主任的女廠長誤認為普通女工,許多笑點由此而來。新來廠長的女性特質是重要的,不僅是因為工人的笑話與她的身體有關,也在于身為女性使她得以成為“男性解釋”(mansplaining)的對象:她先是接受了工人稱呼上的建議,在坐姿上也被要求“屁股懸空”“坐個屁股邊兒就行”,接著被訕笑,“葫蘆咔嚓咔嚓生七個孩子”“哪個葫蘆腰不比你細”——從屁股、生孩子到腰細,很難說這些梗與女性特質毫無關系。王迅飾演的副主任的人物設定,是一個類似于人類學家大衛·格雷博在《狗屁工作》中分析過的馬屁精(flunky)和任務大師(taskmaster)相結合的角色,他一方面以歡迎新廠長為工作重點,另一方面把具體的案頭工作安排給了看倉庫的人。最終多虧新廠長深明大義,呼吁大家有時間要干點實事、弄點有用的,她深知應聲蟲和任務大師的行徑,“就知道層層加碼、搞形式主義”, 并將廠里的大掃除隱喻為對思想的大掃除,“大掃除要掃的不只是衛生,也是某些人的思想。”
《大掃除》這個小品還有一處值得我們留意,就是主任向工人揭示辦公室報告的套路:開頭幾句可以照搬別的文章隨便應付,接下來的內容抄抄書便可。辦公室報告的套路本身就有笑點,牛群在1988年央視春晚相聲《巧立名目》中模仿的科長,也善于琢磨報告套路,指導職員寫出了凸顯吃烤鴨重要性和必要性的報告。這個報告明顯比《大掃除》里的示愛信更加講究,開頭的“領導—冒號—”點出了報告格式的精髓,接下來詳細地論證了吃烤鴨是為解決群眾肚子油水問題、為維護世界和平、顯示尊重知識和知識分子等各個層面的重大意義。追溯相聲歷史,我們還可以看到馬三立對于買猴的重要性(《買猴》)和買臉盆的必要性(《開會迷》)的精彩表演。
諷刺只說不做的“馬屁精”也是打工小品里的一個常見類型。安徽衛視春晚小品《按照您的意思辦》頗具層次地展現了一個工廠里部門領導的現狀:遇事就研究開會,但從不確定研究結果,凡事要看廠長的意思,包括用心體會廠長的每一句話,解讀每一個表情。值得注意的是,在揣摩領導意思、胡亂組織工作方面,這里每一個部門領導都和王迅飾演的主任以及《巧立名目》里的科長非常相像,有意思的是,兩位任職不久的廠長也是相似的,在洞察真相、明白事理、深入群眾方面如出一轍,在關鍵時刻一概充當了群眾職工的代言人。此外他們也善于運用隱喻,前一位廠長說“大掃除”應當清掃某些人的思想,后一位則借“心寒”表達自己的失望。
在這類打工者主題小品中,結局的處理從來不是草率的。此前界面文化曾在《改造笑聲:春晚小品好笑嗎?》一文中分析過,打工者和老板之間,打工者經常扮演開導老板的角色,而打工者與老板最終可以達成和諧的關系。在2021北京衛視春晚小品《做生活的甲方》里,賈冰飾演的打工者冒充老板,與前來探望的妻子鬧了一場笑話,而感人至深又略顯荒謬的是,在揭穿他只是打工者的真相之后,不僅妻子大方地原諒了他,連老板也大度表示,這個店從今往后與他一人一半,打工者和老板成為了“好兄弟”——這大概是歷年來打工主題小品中結局最美妙也最像童話的一次。
當農民進城:金錢的邏輯與民間的在場
《做生活的甲方》里老板分給外來打工者一半的店面,這種處理資產的方式顯得輕松異常,但不是每個打工者都能得到如此優厚的饋贈。回看趙本山的歷年作品,我們看到的是一系列農民進城鬧出的笑話。1997年央視春晚經典小品《紅高粱模特隊》里有一句表現農民向往進城的著名臺詞——“白天想夜里哭,做夢都想去首都” ,進城到底會為他們帶來些什么呢?
2009年央視春晚小品《不差錢》展現的場景是農民帶著農副產品去城里最高檔的餐廳“請客吃飯”;2010年遼視春晚的小品《就差錢》續寫了這個故事,農民還是要進城辦事,但進城要先借錢;2013年遼視春晚小品《中獎了》講的是農民工辛苦一年回鄉,妻子從他身上發現一張高級澡堂發票,因此懷疑他在城里學壞了。事實上,更為典型的農民工進城故事來自趙本山的影視劇《馬大帥》,其中的金錢邏輯與動機和小品非常相似——因為村長家出了三萬塊彩禮,馬大帥需要進城找尋逃婚的女兒,不然這筆錢就成了欠款;剛一進城,他就見識了城市里陷阱密布,先是被人在汽車上偷走了錢包,接著又因貪便宜撿假鈔被送進了看守所。
進城是為了掙錢,為了進城要先借錢,進了城又被騙錢,趙本山這一系列作品幾乎就是圍繞著農民進城的一場場金錢奇遇,而其中碰撞出的金錢哲學也為觀眾所津津樂道。在小品《不差錢》里,小沈陽飾演的高檔餐廳服務員說“人生最痛苦的事,是人死了錢沒花了”,扮演進城農民角色的趙本山則說“人生最最痛苦的事,是人活著呢錢沒了”,是從缺錢方的角度再一次肯定了金錢的重要性。
如果要做一個比較的話,2021央視春晚小品《一波三折》得出的結論是醫學在進步,老年人也應當規律體檢、保重身體;而2006年遼視春晚上趙本山有關體檢的小品《有病沒病》,則展現了醫學進步未必能解決老年農民對于城里醫生和體檢的恐懼與不信任:越是進步的醫學專業名詞他越聽不懂(不知道前列腺是哪個縣),親眼看到健康的人進醫院倒下更讓他心生恐懼,最重要的是,他知道體檢會花很多錢。
趙麗蓉、鞏漢林1995年的央視春晚小品《如此包裝》和1996年的《打工奇遇》讓許多觀眾難以忘懷。趙麗蓉在兩個作品里扮演的打工者都被老板要求糾正口音、儀態并學習新的才藝——她擅長的評劇被視作過時藝術,她須學習新的才藝表演、新的規矩以招徠生意,不然就要被解雇或者扣錢。與之相似的是,小品《昨天今天明天》里農村來的黑土大叔和白云大媽在朗誦詩歌之后也有被教導如何說話的橋段。《紅高粱模特隊》講的是城里人來到鄉下的故事,但主題依舊是農村人向城里人學習,范偉飾演的來自城里的指導老師不僅規訓著農村女性的體態(“挺胸收腹提臀”),也重塑著農民對于美的想象(不要光想著噴農藥干農活,要想著自己在巴黎天橋是世界名模),但效果不太理想。對于城里的規矩和說話方式,趙麗蓉和趙本山角色的反應先是緊張和不適應,經過“權威”稍許安撫后又隨意得“不合時宜”,趙麗蓉的“慈禧”在跟老板炫耀當年經歷時直接盤腿上桌,趙本山的黑土則脫下鞋子,真正地放松了腳掌。每個角色都如同《陳奐生上城》的主角,不懂規矩,沒見過世面,可能還貪小便宜,而且過分天真,作為喜劇人物,他們讓觀眾體會到了優越感。
令人深思的是,不管是趙麗蓉還是趙本山,他們扮演的看起來老土的、窘迫的、從村里到城市討生活的角色,都可以用樸素的思維和語言,道破看似光鮮亮麗的事物的弱點,或是對面人物的虛偽之處。這使得這些冒著土氣的形象真實生動,也是這類節目最具喜劇效果的所在。趙本山揭穿騙局的“你跺你也麻”、趙麗蓉道破所謂高檔白酒“就是那個二鍋頭加著那個白開水”,無不令人拍手稱快。研究者劉巖在分析趙本山的作品中說,趙本山體現著一個曖昧民間的自然在場,民間立場并非人們以為得那么純粹。——在《昨天今天明天》中,我們就能看到農民的打油詩是如何與國家話語“改革春風吹滿地”編織為一體的。——然而更為重要的是,如果仔細分析這種民間的立場,我們會發現,它確實以豐富的城市流動經驗為基底:“鐵嶺是大城市”這個笑話的前提在于,鐵嶺市對蓮花鄉的農民來說,確實是一個令人向往的、充滿機會的地方;不管是帶著農產品去高檔飯店,在澡堂消費多了被人誤解,還是打工被飯店老板欺負,這些笑話都透露了從農村進城者的內心活動:好奇中帶著惶惑,莽撞中也有畏懼。《昨天今天明天》的精彩之處,恰恰在于將白云黑土的不知所措保留到了最后一刻,黑土說完“來前兒的火車票誰給報了”,主持人就匆忙終結了節目,讓他們停留在疑惑之中——“這就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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