導(dǎo)讀婊子無情，戲子無義。婊子合該在床上有情，戲子，只能在臺上有義。——李碧華《霸王別姬》是香港作家李碧華1985年創(chuàng)作的長篇小說。以上是小說開篇第一句和第二句。....

婊子無情，戲子無義。

婊子合該在床上有情，戲子，只能在臺上有義。

——李碧華

《霸王別姬》是香港作家李碧華1985年創(chuàng)作的長篇小說。以上是小說開篇第一句和第二句。

1993年，陳凱歌將小說搬上大銀幕，片名還叫《霸王別姬》。影片開場第一個鏡頭是黑白影像，人群中一個逆行者，行色匆忙。

這個女子名叫艷紅，是妓女。

蔣雯麗出場

一個特有名詞的演化

“婊子”一詞含義豐富，但沒有明確定義，通常是對某個女人的非理性評價，屬于帶有惡意的言語攻擊，時常被亂用。并非妓女的專有代稱。

民國時期的北京前門附近是紅燈區(qū)，聚集了大量妓院。正規(guī)的妓院有名稱，有政府頒發(fā)的牌照，大部分集中在幾條著名的胡同里，俗稱八大胡同。除此以外，還有大量沒牌照的非法從業(yè)者——“暗娼”——她們?yōu)榱吮砻魃矸荩瑫诮?jīng)營場所門前掛一雙繡花鞋作為招牌幌子。

時間一久，繡花鞋逐漸朽敗，“破鞋”逐漸演變成“暗娼”的同義詞。

解放以后，所有風(fēng)月場所被同時取締，“合法妓女”這一職業(yè)從此消失。

后來，很長一段時間“破鞋”一詞被用來描述私生活不檢點的女性，屬于詞義的過度引申。

在當(dāng)下，男女平等、男女同權(quán)已逐漸達(dá)成共識，“破鞋”這一稱謂所代表的含義開始分化。在觀念開放的地區(qū)，被認(rèn)為這是對那些自由主宰自己生活方式的現(xiàn)代女性的“蔑稱”；在觀念落后的地區(qū)，依舊維持原有的含義——私生活混亂的女性就是“破鞋”。

素鞋、繡鞋、戲鞋、婚鞋

鞏俐主演的菊仙是頭牌妓女，正當(dāng)紅。

鞏俐第一次出場是只聞其聲，未見其人。

為躲避嫖客的過分騷擾邊罵邊跑，混亂中發(fā)現(xiàn)已無處可逃，被逼無奈涉險走上絕路——跳樓。她一腳跨過欄桿，腳穿一雙素鞋，素鞋在前景醒目位置，感覺快要伸出屏幕。

鞏俐出場

這雙黑面繡花鞋后來多次出現(xiàn)。同一個道具的多次使用不是劇組沒錢，而是塑造角色的需要，道具能夠幫助確認(rèn)普通百姓這一身份。妓女就是普通人，只是職業(yè)有爭議而已。盡管這一職業(yè)不像醫(yī)生、教師一樣光彩照人，但在那個年代的確是合法職業(yè)。

普通百姓裝束

段小樓出手搭救落難的菊仙，解圍之后二人共飲一碗女兒紅算是私定了終身。這一折本是段小樓隨機應(yīng)變想出的對策，但對于菊仙而言并非兒戲。一個整日與嫖客周旋的當(dāng)紅妓女有能力分辨什么是逢場作戲，什么是三分真情。

菊仙決定假戲真做，以身相許。

敢于出手相救，或許只需一時之勇，但值得托付終身的，必須得有罩得住的實力。菊仙去戲園子看小樓演出，算是確認(rèn)了這位當(dāng)紅明星的真正實力。

粉鞋

菊仙傾其所有為自己贖身——滿桌子的銀元和珠寶是多年積蓄。

接著，慢慢摘下隨身首飾，

最后，脫下腳上的繡鞋和珠寶堆在一起，形成鮮明對比。

這雙粉艷艷的繡花鞋只出現(xiàn)過一次，作為頭牌妓女的菊仙以凈身出戶的方式與過往劃清界限，從此成為一個新人。

光腳

菊仙赤著腳投奔小樓，只盼著穿新鞋走新路。為了重生，她早已沒有退路。多年積蓄連同舊鞋一起留在了妓院，這薄薄一層布襪在北平冬季的寒夜里連一個晚上恐怕都熬不過去。

她哭哭啼啼，軟磨硬泡，言語相激，甚至以死相逼，執(zhí)拗地撞向自己的新生活。若是小樓回絕，后果會怎樣，妓院回不去她還能去哪里？我連想都不忍去想。

幸好，小樓沒有拒絕。但也沒有給她一雙新鞋。

善良的師弟

彩鞋特寫

扔給她一雙鞋的人是小樓的師弟——視菊仙為情敵的程蝶衣。

這是一雙舞臺用的戲裝鞋，在京劇行頭里叫“彩鞋”，旦角專用。能給落魄的情敵一雙鞋，至少證明蝶衣是善良的，不管是扔給她，還是親手幫她穿上。

但菊仙拒絕了，她要的是小樓給的鞋，否則寧肯繼續(xù)赤腳。

小樓盡管兌現(xiàn)了自己的承諾，答應(yīng)了這門親事，但沒能兌現(xiàn)菊仙的夢想——一個穿新鞋走新路的執(zhí)念。

好故事的味道究竟是什么味道？我想可能是五味雜陳，有一味必是余味。

若是單純講凈身出戶的決絕，講義無反顧的孤勇，講婊子有情，講戲子有義，根本不需要這么含蓄。

開場兩人一見面，段小樓看到菊仙光腳，應(yīng)該是一邊問詢?yōu)槭裁垂饽_不穿鞋，同時一邊找雙鞋幫她穿上，這才符合常理。甚至，菊仙一進(jìn)戲園子后臺就遇到好心人送她一雙鞋也不是不可以，何必等著蝶衣扔給她一雙鞋呢？

這場戲最后一個鏡頭，小樓拋下自幼相守的師弟，摟著依舊光腳的菊仙徑直走出戲院，師弟眼含熱淚目送師兄漸行漸遠(yuǎn)，外面是冬天里的北平，此刻是濃濃暗夜......

這一幕為故事的結(jié)局埋下了伏筆，一個霸王面對兩個虞姬，必然是悲劇。

身穿嫁衣

菊仙得償所愿，穿上了嫁衣。

腳上是新鞋，紅色繡花；

腳下是新路，紅毯鋪就。

她迫不及待的自己扯下紅蓋頭，一腳踢開紅毯小跑著把新郎抱在懷里。

這一雙紅色婚鞋再一次出現(xiàn)，是一幅特寫。

婚鞋

特殊時期，霸王在排山倒海的層層重壓下意志垮了，為求自保他選擇了背叛，首先背叛了師弟，接著背叛了妻子。兩個虞姬透過火焰絕望地看著曾經(jīng)的霸王，不知所措。

菊仙穿上嫁衣，選擇自盡。

在燭火的映襯下，孤零零的身影懸在半空。

她是光著腳來的，如今光著腳走了。

路已走到盡頭，發(fā)現(xiàn)是死路，婚鞋穿久了，變成了舊鞋。

這雙邊緣破敗的婚鞋在特寫中顯得格外刺眼。

破鞋與宿命輪

導(dǎo)演在電影中多次給鞋特寫鏡頭（這個待遇超過了許多配角）足以說明這一特殊道具的重要性。同時，邊緣破損的婚鞋很難讓人不去聯(lián)想兩個字——破鞋——以及破鞋所引申的含義。

借著劇中人之口，導(dǎo)演多次解讀過命運。但是大時代下的小人物能有多大可能主宰自己的命運？

有一幕態(tài)度消極，妓院老板鼓吹隨遇而安，看似有些宿命論的味道。

妓女的宿命

英雄的天命

另一幕則多了些許無奈，戲班老板感嘆天命難違。

小豆子抗?fàn)庍^，菊仙抗?fàn)庍^，小樓抗?fàn)庍^，眼睜睜看著沖上去，眼睜睜看著敗下陣來，怎不令人唏噓。

關(guān)于“宿命論”，電影沒有給出明確結(jié)論，既沒有宣揚也沒有批判。

留待觀眾品味。

但關(guān)于情義，電影給出的結(jié)論是鏗鏘有力的。

婊子有情，戲子有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