虛極子按：文明的歷史歸根結(jié)底是一部容器的歷史。

古人有一股勁兒，今人很難學到家，這股勁兒叫“蘊藉”（yùn jiè）。蘊藉指的是人說話和神情都含蓄不外露。譬如說，想要形容一個人頭腦昏聵、舍本逐末時，古人常會用成語“反裘負薪”或“買櫝還珠”來委婉地表達。

▲ 嵌玳瑁銀飾象牙櫝，1640-1645年，19 x 24 x 15.5 cm，產(chǎn)地斯里蘭卡南部的馬塔拉

英國牛津大學阿什莫爾博物館藏

▲ 頂板

▲ 背板

“反裘負薪”這個成語出自西漢桓寬的《鹽鐵論·非鞅》。說有一日，戰(zhàn)國時代的魏文侯見有個人反穿裘皮大衣，背著柴禾趕路。文侯問其何故，那人回答說因愛惜裘皮大衣上的毛，怕被木柴磨損，所以反穿背柴。文侯笑其本末倒置：一旦皮子被木柴磨破，皮之不存毛將焉附？并由此頓悟治國者常犯的愚蠢錯誤：急于聚斂財富，忽視了民心向背，民心一旦盡失，統(tǒng)治者就再也割不到韭菜了。

▲ 銀飾象牙櫝，1705-1710年，25.5 x 40 x 25 cm，產(chǎn)地可能是斯里蘭卡南部的馬塔拉

荷蘭私人收藏

“反裘負薪”這個成語有點生僻，今天已經(jīng)不怎么用了，但“買櫝還珠”卻還活在我們嘴邊。《韓非子·外儲說左上》中說，有個楚國人在鄭國賣珠子，裝珠子的盒子異常精美。有多精美呢？原文是“為木蘭之柜，薰以桂椒，綴以珠玉，飾以玫瑰，輯以羽翠”。從盒子材質(zhì)到外觀裝飾，甚至連盒子的優(yōu)雅氣味都考慮到了，難怪到最后魅惑得鄭國人只買盒子，反而把珠子還給了楚國商人。

▲ 那櫝可能是圓圓的

日本金銀肉合蒔繪庭園山水紋玄朱二色菊瓣捧盒，約1650年，15.2 x 22.9 cm

美國波士頓 迪美博物館藏

▲ 也可能是四四方方的

日本平蒔繪兼高蒔繪庭園人物圖玄朱二色文件匣，1636-1639年，16 x 48.3 x 36.7 cm

英國倫敦 維多利亞和阿爾伯特博物館

▲ 不論如何肯定是珠光寶氣的

金飾象牙櫝（嵌紅寶石、藍寶石、綠松石、水晶），1543-1555年，10.9 x 16.5 x 10.2 cm，產(chǎn)地斯里蘭卡

美國波士頓美術(shù)館藏

過度包裝是我們今天這個時代商業(yè)的通病。一塊簡單的月餅，非得寶函絲襯、金棺銀槨，包裹得像法門寺地宮出土的佛指舍利。既造成不必要的資源浪費，又抹殺了中秋節(jié)吃月餅團圓賞月的樸素情感。正像韓非子在“買櫝還珠”這個故事里想要說明的那個道理：“此可謂善賣櫝矣，未可謂善鬻珠也”。

▲ 清代 剔紅扳指盒

▲ 《論語·子罕》：“有美玉於斯，韞匵（櫝）而藏諸？求善賈而沽諸？”

上古時期中國人對柜和箱、匣、櫝的界定并不嚴格，宋以后方始區(qū)分。南宋文字學家戴侗在《六書故》中如是甄別：“今通以藏器之大者為匱，次為匣，小為櫝。”潮汕地區(qū)民間供奉祖先神位的神龕，小者便俗稱為“櫝仔”。

▲ 博古花鳥紋神櫝，清光緒庚寅年（1890年），38 x 47.5 x 19 cm，產(chǎn)地潮汕地區(qū)

廣東省博物館藏

文明的歷史歸根結(jié)底是一部容器的歷史。柜箱匣櫝、瓶罐碗盤、鼎鼐尊豆、袞服冕旒、亭臺樓閣、廟堂城郭……在在皆是容器，甚至連紙張書籍、U盤芯片等載體也是容器——信息的容器。人們往往因為容器過于華美，包裝過于悅目，而忘記了內(nèi)容和本質(zhì)。當我們恥笑買櫝還珠者的愚蠢時，是否想過買珠者的不智？在珍珠質(zhì)里深深包裹著的不過是當初誤落蛤蚌殼里的一粒沙，買珠者看中的無非是盛載一粒沙的容器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