導讀經(jīng)常坐火車飛機的讀者或許會留意到，如果要去烏魯木齊、拉薩、呼和浩特，火車票和機場顯示屏上的地名拼音往往并不會是Wulumuqi、Lasa、Huhehaote....

經(jīng)常坐火車飛機的讀者或許會留意到，如果要去烏魯木齊、拉薩、呼和浩特，火車票和機場顯示屏上的地名拼音往往并不會是Wulumuqi、Lasa、Huhehaote，而是Urumqi、Lhasa、Hohhot。眾所周知，中國的地名拉丁轉寫以漢語拼音為規(guī)范，但是這些地名長得卻和漢字對應的拼音不太相似。

生活在內(nèi)地的群眾日常生活中很少會意識到，中國是個語言多樣性非常高的國家。在廣闊的邊疆地區(qū)，大片地名并不是漢語來源。這在新疆、西藏、內(nèi)蒙古三個自治區(qū)尤為突出。雖然這些少數(shù)民族語言來源的地名一般情況下有對應的漢語轉寫，但是在用拉丁字母轉寫時，如果以漢語為中介，很多時候既不方便又顯得累贅。

對此，中國向來采取了比較靈活的辦法，根據(jù)1965年5月12日發(fā)布，1976年6月修訂的《少數(shù)民族語地名漢語拼音字母音譯轉寫法》。這些地名的音譯采取漢語拼音既有的規(guī)則，直接拼寫少數(shù)民族語言。

名從主人的傳統(tǒng)

相對普通名詞，地名往往有其特殊性。中國古代就有所謂“名從主人”的原則。一些古代韻書上的多音字甚至是專門為某些地名的當?shù)刈x音所設。如阿房宮的房在廣韻中就單有一個并母唐韻的一等讀音（同“旁”），和這個字一般情況下的讀音不一樣。

廣州塔的英文名稱Canton Tower即沿用了傳統(tǒng)拼法

隨著漢語拼音的推行，中國內(nèi)地大部分地區(qū)的地名的拉丁轉寫均采用了以漢拼拼地名漢字的做法。這在以普通話為標準語言的漢語地區(qū)并未遇上太大的阻力。甚至在大部分少數(shù)民族地區(qū)，也并未采用當?shù)卣Z言拼寫。如云南西雙版納之名本來來自傣語sipsongpanna，但是官方拉丁轉寫中西雙版納仍舊按照漢字的漢語拼音寫作Xishuangbanna。

真正用到這套少數(shù)民族語地名漢語拼音字母音譯轉寫法的地名，仍然主要集中于少數(shù)民族人口眾多，內(nèi)部文化認同感強，地域廣闊的三個邊疆自治區(qū)內(nèi)。和之前郵政式拼音主要由跟地名打交道的郵政部分負責一樣，中國這套漢拼式的少數(shù)民族地區(qū)地名拼音系統(tǒng)也主要是由原國家測繪總局負責。

漢語拼音本是為了拼寫普通話而創(chuàng)制，用其拼寫其他的漢語方言尚會遇到較為嚴重的障礙。當遇到音系結構和普通話差別更大的蒙古語、維吾爾語、藏語時，就會面臨更加嚴重的問題。對此，這套少數(shù)民族語地名漢語拼音轉寫法制定了如下的規(guī)則。

“音譯轉寫法限用《漢語拼音方案》中的26個字母，兩個有附加符號的字母和一個隔音符號，為了使轉寫和記音比較準確，音節(jié)結構可以不受漢語普通話音節(jié)形式的限制，隔音符號可以在各種容易混淆的場合應用，記音的時候附加符號可以加在特定的字母上面代表特殊語音。少數(shù)民族文字用拉丁字母的，音譯轉寫以其文字為依據(jù)。跟《漢語拼音方案》中讀音和用法相同或相近的字母，一律照寫；不同或不相近的字母分別規(guī)定轉寫方式，文字不用拉丁字母的，根據(jù)文字的讀音采用相應的漢語拼音字母表示。沒有文字的，根據(jù)通用語音標記。”

給字母加點料

就主要涉及的三種少數(shù)民族語言，維吾爾語、蒙古語、藏語來說，當時維吾爾語正是實施新文字的階段，采用拉丁字母拼寫，蒙古語和藏語則都采用本民族文字拼寫。因此，維吾爾語的轉寫相對容易制定。

不過就算是當時用拉丁字母的維吾爾語，也還是制造了不小的難題。

當時的維吾爾語書寫時雖然基本使用拉丁字母，但是卻存在一個?字母。

50年代到80年代通行的維吾爾新文字

若論來源，?其實是q的手寫體變體。20世紀早期，當各種突厥語拉丁化風起云涌之時，突厥語中普遍存在的[?]/[?]音由于在傳統(tǒng)使用拉丁字母的語言中本不常見，造成了字母不敷使用的情況。對于這個問題，諸突厥語一般都把同部位的[q]變?yōu)?以表示這個音。1948年出版的維吾爾語教材標音時即已采用這個方法，而之后的維吾爾文字改革也正式將這個字母納入維吾爾新文字字母表中。

問題來了，按照規(guī)范要求，地名譯音不得出現(xiàn)?這個非拉丁字母。方案制定者只好采用了?這樣帶了附加符號的拉丁字母來轉寫地名。

維吾爾語輔音系統(tǒng)帶來的麻煩還遠不止這個。維吾爾里面既有類似普通話h的輔音，也有類似英語h的輔音。漢語拼音顯然并沒有提前準備好這兩種h。維吾爾語新文字制定時已經(jīng)了遵循正字法應該盡量遵守漢拼規(guī)定的緣故，故而采用h代表普通話的h，英語的h的發(fā)音則用?。

就全世界類似語言的拉丁化方案來說，這是相對特殊的處理方法。因為拉丁語中h的發(fā)音本就和英語h類似，所以在有多個口腔后部的擦音的情況下，往往最靠后的喉擦音用h表示，普通話h的發(fā)音部位比較偏前，常用kh、x等拼寫代表。漢拼式地名轉寫到底會采用新文字還是一般的拉丁字母使用規(guī)律呢？

問題的解決方式出乎意料，維吾爾地名拉丁轉寫里面，普通話的h仍然用h，英語的h則采用了?而不是新文字中本有的?。類似的，小舌音/q/在維吾爾轉寫里面也用了k?而非新文字中的?。

對于維吾爾語和普通話大相徑庭的元音系統(tǒng)，方案仍然采用了大量的附加符號，如?（新文字寫?）、?（新文字寫?）。可以說，雖然新文字和地名轉寫兩套系統(tǒng)都是基于漢語拼音，但是在具體操作中，地名漢拼式轉寫和拉丁字母的轉寫更加遷就既有的26個基本拉丁字母。

一張寫著Urumqi的火車票（近年似已改為Wulumuqi或WuLuMuQi）

這樣的改變?yōu)檫M一步簡化帶來了一些方便之處。正如內(nèi)地地名很少標聲調(diào)，這些邊疆地名上的附加符號在實際使用中也往往省去。烏魯木齊按照嚴格的標音應該是ürümqi，但在實踐使用中一般只寫Urumqi。南疆重鎮(zhèn)喀什嚴格轉寫應為??xk??r，一般情況下則只寫Kaxkar。

用什么語音拼

盡管維吾爾語轉寫已經(jīng)問題多多，但是相對藏語和蒙古語地名來說，維吾爾語的問題尚屬容易解決。

維吾爾語拼寫和讀音的差距比較小，方言差也不大。因此對轉寫什么語音很容易取得的共識。然而對藏語和蒙古語而言，設計任何一套拼音方案首先都要面臨一個頭等難題：拼音要拼什么語音。

以藏語為例。幾乎是從西方人第一次接觸到藏語藏文開始，藏語如何拉丁化就始終是一大難題。創(chuàng)立于公元7世紀的藏文在公元9世紀贊普赤祖德贊時期改革了一次正字法后基本定型，其后一千多年間正字法少有更動。然而在此期間藏語的語音發(fā)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還分化成了衛(wèi)藏方言、康方言、安多方言、西部藏語等互相無法溝通的方言。這樣一種語言如何合理拉丁化，一向是個傷腦筋的問題。

藏文可說是中國除了漢文以外歷史傳統(tǒng)最深厚的文字系統(tǒng)

早期嘗試中，往往試圖以拉薩話為基礎，再加入藏文拼寫的成分增加通用性。但是事實證明這樣的方案使用起來難度很高。最終在海外通行的是1959年由Turrell Wylie設計的威利方案。這套拼音方案完全不管現(xiàn)代藏語的讀音，忠實地依照藏文拼寫一一轉為拉丁字母。耳熟能詳?shù)摹霸鞯吕铡辈匚钠礊?????????????????，在這套拼寫方案里忠實地轉寫為bkra shis bde legs：松贊干布時期的西藏人可能確實是這樣讀的，但是今天沒有任何藏族人還這樣說話。

理論上說，如果以藏文拼寫為轉寫的基礎，雖則和漢語拼音拼讀規(guī)則相差較大，威利方案卻是一套接近完美的方案，但是中國通行的地名轉寫方案，其指導原則和威利方案卻是完全背道而馳的，甚至可說南轅北轍。

與威利方案忠實照錄藏文拼寫不同，中國官方制定的藏文拉丁化轉寫則是完全按照拉薩話來。輔音上拉薩話和普通話差別并不算很大，在經(jīng)過小的增補后，漢語拼音可以較輕松應對。但元音系統(tǒng)就成了大問題：和古典藏文只有五個元音不同，拉薩話有極其復雜的元音系統(tǒng)，漢語拼音不敷使用。

對此，這套漢拼式藏語拼音方案可謂煞費苦心，采取了用ai、oi等字母組合外加ê這樣帶附加符號的元音字母共同解決這個問題。對部分元音的拼寫，方案留下了一定的自由空間，如/?/就既可以寫?又可以寫oi。

拉薩話和古典藏語的區(qū)別已經(jīng)大到有專門的拉薩口語課本

一邊是公元9世紀的藏語，一邊是現(xiàn)代拉薩話，兩套方案寫出的一個藏文地名往往長相上完全看不出近似之處。山南地區(qū)的昌珠寺藏文????????????????，威利轉寫為khra-’brug dgon-pa，藏語拼音則是Changzhug G?nba。可以說，藏語拼音實際上已經(jīng)完全脫離了藏文拼寫，而是根據(jù)拉薩話另造了一個拼寫系統(tǒng)。

蒙古文創(chuàng)制于公元13世紀，所面臨的拼寫讀音差異情況雖然可能略好于藏語，但也問題重重。中國使用的標準則是根據(jù)察哈爾方言的發(fā)音進行轉寫，并未按照書面蒙古語拼寫。如烏蘭浩特?????????? ????（蒙古文理論上應該豎寫）如純按蒙文轉寫應為?laganhada h?ta，但是事實上則根據(jù)察哈爾發(fā)音寫?laanhad h?t或Ulanhad hot。

和維吾爾語拼音一樣。在實踐中，蒙古語和藏語拼音方案的附加符號往往被省去。很難見到有把呼和浩特拼為Hohh?t的。

盡管愿望非常美好，但是事實上，這些地名拼音的使用范圍遠遠沒有漢語拼音那么廣泛。內(nèi)地人轉寫邊疆地名的時候往往直接按照漢字讀音。而在很多場合，這套拼音也并不通用。拉薩路牌上林芝經(jīng)常拼寫為Nyingtri而非藏語拼音的Nyingchi。著名的扎什倫布寺也采用Tashilhunpo的拼寫。

哲蚌寺，寺院自己拼為Drepung

而在英語世界中，喀什的通用寫法仍然是近代傳下的Kashgar——并無人像要求把Peking改為Beijing那樣要求他們改用Kaxkar。甚至連中國藏學界在需要轉寫藏語時大多數(shù)情況下仍然采用和藏文吻合的威利方案，只是把方案中的’改為v。這套方案要真成為任何場合下的標準轉寫，目前看來仍然是一個遙遙無期的遠期目標。

（來源：澎湃新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