導(dǎo)讀作家呂翼新出版的長篇小說《肝膽記》中，對鞋子的描寫可謂細(xì)致入微，并將鞋子這條線貫穿于整部小說之中。鞋子不只是鞋子，是一個從物象到意象的哲理隱喻。作者通過鞋子....

作家呂翼新出版的長篇小說《肝膽記》中，對鞋子的描寫可謂細(xì)致入微，并將鞋子這條線貫穿于整部小說之中。鞋子不只是鞋子，是一個從物象到意象的哲理隱喻。作者通過鞋子這一物象，傳遞了精彩的隱性部分：通過對人物的塑造，以鞋子的變化，將不同人物性格、命運(yùn)展現(xiàn)得淋漓盡致。

開杏的現(xiàn)實、生活之鞋

小說的開頭，是從女人們坐在谷堆旁邊納鞋、做鞋開始的，這很“烏蒙”。書中有大量的關(guān)于做鞋用具、材料、圖案的描寫。這些描寫，有很強(qiáng)的民族色彩和地域特色。不同的鞋，代表著不同的人物性格和命運(yùn)。作者在小說中說，“開杏做的鞋，遠(yuǎn)近聞名”，這當(dāng)然不僅是指她做鞋的手藝本身。這里暗示開杏是一個心靈手巧懂得生活的人。

書中寫開杏分別給三個人送過鞋。

給胡笙的鞋是她人生中做得最認(rèn)真最用心的鞋。胡笙是她的未婚夫，她喜歡胡笙，那鞋還將是她們成婚時的婚鞋。作者描述她做鞋時的心境，不像是在做鞋，更像是在繡生活。這鞋“黑黑的布面上，勾勒有山脈與江河的圖案，這顯然是大丈夫行萬里路的隱喻”。最用心的東西，一定要送給最愛的人。

給烏鐵的鞋，是最復(fù)雜的鞋。起初，她不愿給。烏鐵搶鞋時，她以命相護(hù)：“要鞋沒有，要命有一條。”不管烏鐵用什么辦法，她都不肯交出那雙鞋。因為那雙鞋，承載著少女圣潔青澀的愛戀、寄托著她對胡笙的愛，是她和胡笙愛的見證。“想那個人的時候，她就會翻出來做幾針。”那雙鞋是她的幸福生活。烏鐵可以奪走她的人、得到她的身體，但不能奪走她的心，更奪不走她心里的美好和理想。所以她對烏鐵說過，可以穿其他的鞋，唯獨(dú)那雙鞋不能碰。后來烏鐵從戰(zhàn)場上死里逃生回來，她終于愿意給他穿那雙鞋了，只是烏鐵失去了雙腳，鞋成了無用之物。

給開貴的鞋，是出于親情和憐憫。開貴是她的哥哥，雖然這個人自私狹隘，陰險毒辣，但畢竟血濃于水。對于開貴的要求，她幾乎從不拒絕。哪怕自己家只有一碗飯，她也會分半碗給他。也是出于這個原因，她不僅給開貴鞋，還將烏鐵最喜愛的馬也送給他。他對哥哥的行為，不是沒有感知，也不見得是她不明白事理，是被親情羈絆。

開杏，是那個時代千千萬萬個普通人的代表，他們活得很現(xiàn)實，沒有遠(yuǎn)大的理想抱負(fù)，在時代中隨波逐流，勤勞努力，只為了過好生活。只是，在生活的泥潭里，不是想從哪里走出一條路，就能從哪里走出路來的。生于亂世，普通人想要的安寧生活，是不可能順利實現(xiàn)的。個人的幸福，從來不可能脫離社會環(huán)境而存在，個人命運(yùn)與家國命運(yùn)，息息相關(guān)。

開貴的自私、虛榮之鞋

小說里，有一雙虛榮貪婪之“鞋”。想要得到的人，便是開杏的哥哥開貴。這個人狹隘、自私又懶惰。他陰險狡詐，唯利是圖。沒有擔(dān)當(dāng)，沒有責(zé)任感，欺軟怕硬，總想不勞而獲。

他一次次陷害烏鐵，在烏鐵身上搜刮好處，像一只吸血的螞蟥。他給烏鐵送絕子藥，甚至將自己的親生兒子放在烏鐵家門前，希望妹妹和烏鐵收養(yǎng)他的孩子。即使面對可憐善良的陸大爺，為了得到房子，他也栽贓陷害，還對老人動手。面對棒客土匪，他又唯唯諾諾，卑躬屈膝，茍延殘喘。

國家危難之際，他貪生怕死。為了逃避當(dāng)兵，剁掉了自己的食指。看到胡笙載譽(yù)歸來，卻又羨慕不已，“想要擁有一雙像他們那樣的鞋”。為自己爭取進(jìn)入農(nóng)協(xié)會，他用盡手段，讓妹妹開杏到胡笙面前用“舊情”說事。在農(nóng)協(xié)會時，他狐假虎威，兩面三刀。

生活中，這樣的人不算多。他們寡恩貪婪、恩將仇報，為了一己之私，什么事都能干出來，是社會的毒瘤和渣滓。

開貴總是羨慕嫉妒別人的“鞋”，卻看不到別人付出了怎樣的努力，經(jīng)歷了怎樣的艱辛。他從不愿意付出和奉獻(xiàn)，卻想得到最好的東西。為了一雙“體面的鞋”，善惡不分，黑白不辨，不擇手段。最終，妻離子散，葬身于金沙江中。他被利益蒙蔽雙眼，被欲望吞噬。在追逐“鞋”的過程中沉淪、喪失人性，最后付出了生命的代價。

胡笙的寬恕、奮進(jìn)之鞋

胡笙剛出場時，是一個不缺“鞋”穿的教書先生。有工作，有文化，有美麗的未婚妻。算是小說中比較風(fēng)光的人物。突然的變故，開杏失蹤，讓他失去戀人，生活的節(jié)奏一下子被打亂，遭受打擊。國難面前，他決定放下個人情感，投筆從戎。

當(dāng)他無意中發(fā)現(xiàn)未婚妻已被迫成為人妻，對奪走他戀人的烏鐵，他恨之入骨。拜師學(xué)藝，想要打敗這個奪走他幸福生活的人，但他是個拎得清事情輕重緩急的人。戰(zhàn)事來臨，在國家民族利益面前，他選擇暫時放下個人仇恨，去當(dāng)兵。初到戰(zhàn)場時，他對烏鐵沒有什么好感，這是情理之中的，畢竟是奪妻之恨。后來烏鐵主動坦誠相見，幫助他，教他本領(lǐng)，他漸漸對這個夷人轉(zhuǎn)變了看法。烏鐵舍命相護(hù)后，他不再為個人得失而斤斤計較，徹底寬恕了這個奪走他戀人的人。

臺兒莊戰(zhàn)役后，他立功受獎，但并不迷失。眼光長遠(yuǎn)，心有正義，知恩圖報，他有自己的真性情，也有足夠的智慧。最后他選擇加入了共產(chǎn)黨。把原本只想小家小戶過小日子的理想，變成讓家家戶戶都過上好日子的革命事業(yè)。為了民族大義，為了人民的解放，他吃了很多苦，付出很多。好多次險些喪命，但他智慧果敢，化解危機(jī)。“離開古城多年，人們不知道他經(jīng)歷了什么。他以解放軍營長的身份回到這塊土地上時，已經(jīng)從一個文弱書生，變成一個殺伐果斷、有勇有謀的軍人”，成為全書最為體面的人。

烏鐵被開貴設(shè)計陷害，他親自趕去營救，還讓烏鐵和舅舅再度相見。烏鐵被鄉(xiāng)親們誤會，他站出來給烏鐵作證，講出實情，告訴鄉(xiāng)親們?yōu)蹊F是真正的英雄，是他的救命恩人。為了能讓烏鐵站起來，穿上夢想多年的鞋子，他想盡辦法，四處打聽，用自己攢的錢，給了烏鐵做了一雙腳。他和烏鐵，在國恨家仇面前，越過個人恩怨的鴻溝，成為同生共死、肝膽相照的兄弟。

烏鐵的剛直、善良之鞋

烏鐵，是整部小說中的核心人物之一。他勇猛剛直、做事沖動，但他真誠善良，有自己的理想信念，關(guān)鍵時候，不計較個人的得失，敢于犧牲和奉獻(xiàn)。

烏鐵實際上是一個很缺愛的人。他見到開杏做的鞋：“她手里的東西，勾起了他年少生活的各種回憶。”“烏鐵是個久跑世外的人，知道如何改變自己身上固化的不良習(xí)氣，知道別人的東西不能隨便占有。可當(dāng)他看到稻草堆前坐著的女人手里的那只鞋子時，野性一下子冒了起來……”這是他記憶中在母親和親人那里才有的溫暖和愛意，讓他的心找到了歸屬感。這種本能的、原始的沖動，讓他瞬間淪陷，做出想要搶鞋的決定。烏鐵因為一時沖動，搶了人和鞋。這一瘋狂的行為，導(dǎo)致了他、開杏、胡笙三個人的悲劇。

烏鐵像是一個本性寬厚善良、偶爾也會做錯事的孩子。當(dāng)他看到國家有難，沒有貪生怕死，毅然選擇走上戰(zhàn)場，保家衛(wèi)國。他與胡笙一起上了戰(zhàn)場，明知對方是自己的情敵，自己妻子深愛的人，沒有嫉妒、更沒有因自己體能上的優(yōu)勢而欺負(fù)胡笙，反而坦誠相待，拋開個人情感，不遺余力幫助胡笙。為了讓胡笙能在戰(zhàn)場上活下來，教他防身及打槍本領(lǐng)。生死關(guān)頭，炸彈襲來時，他更是將胡笙護(hù)在身下，舍命相保。

從他舍命救人的那一刻起，他犯的錯便得到了寬恕，靈魂也得到了救贖。他完成了從一個“光著腳丫”的野蠻人，向一個有“鞋”穿的文明人的蛻變。這“鞋”，曾是他的愛而不得、求之不給的。是愛、是欲、是枷鎖。他曾借酒暖身，卻一醉難解千愁，也嘗試淡忘和放下，都沒有成功。最終，他用勇敢善良的赤子之心，敢于奉獻(xiàn)犧牲的精神，完成了一場自我的救贖。

“鞋”的選擇權(quán)在自己手里，看似自由，實則要遵守很多規(guī)則。有人因“鞋”沉淪，有人因“鞋”救贖，有人因“鞋”墮落，有人因“鞋”升華。我想，這應(yīng)該是《肝膽記》中鞋子帶給我們的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