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布時間:2024-09-16閱讀(18)

黑熊怪





老鼠精
不管您是通過連環畫、電視劇、還是原著接觸到《西游記》,幾乎都知道孫悟空的一個大絕招,那就是鉆到妖怪的肚子里去降服妖怪,《西游記》原著當中一共有六次提到悟空鉆到妖怪的肚子里,分別是第十七回與觀音菩薩一起,變成仙丹騙黑熊怪(熊羆精)吃;第五十九回變成蟭蟟蟲兒(jiāoliáo,一種體型較小的蟬)趁鐵扇公主喝茶跑到她的肚子里去;第六十六回與彌勒佛一起,變成一個西瓜騙黃眉怪吃;第六十七回、第七十五回、第七十六回,悟空為了保護八戒,被蟒蛇精和青毛獅子精吃掉;第八十二回和第八十三回,悟空還是變成了一個蟭蟟蟲兒,結果老鼠精沒上當,又變成了一個紅桃兒鉆到她的肚子里去。
其中,有兩次被女妖精吃到肚子里去,一個是鐵扇公主,一個是老鼠精;有四次是變成東西騙妖怪吃;兩次仗義替八戒挨了吃。
這里面最兇險的,還是被青毛獅子精吃掉后,最為兇險。妖怪先是喝了鹽白湯要腌大圣,后來又想絕食餓死悟空,接著要來藥酒,想毒死行者,最后,三魔頭想了一個主意,想騙悟空出來,一口咬死。結果還是大圣心眼兒多,用尾上毫毛變成一根繩,拴在妖怪心肝上,從鼻子里被妖怪一個噴嚏打了出來。
以下是原著當中的相關段落,請您慢慢欣賞。
第十七回 孫行者大鬧黑風山 觀世音收伏熊羆怪:(觀音和悟空)正行處,只見那山坡前,走出一個道人,手拿著一個玻璃盤兒,盤內安著兩粒仙丹,往前正走,被行者撞個滿懷,掣出棒,就照頭一下,打得腦里漿流出,腔中血進攛。菩薩大驚道:
“你這個猴子,還是這等放潑!他又不曾偷你袈裟,又不與你相識,又無甚冤仇,你怎么就將他打死?”行者道:“菩薩,你認他不得。他是那黑熊精的朋友。他昨日和一個白衣秀士,都在芳草坡前坐講。后日是黑精的生日,請他們來慶佛衣會。今日他先來拜壽,明日來慶佛衣會,所以我認得,定是今日替那妖去上壽。”菩薩說:“既是這等說來,也罷。”行者才去把那道人提起來看,卻是一只蒼狼。旁邊那個盤兒底下卻有字,刻道:凌虛子制。行者見了,笑道:“造化!造化!”老孫也是便益,菩薩也是省力。這怪叫做不打自招,那怪教他今日了劣。”菩薩說道:
“悟空,這教怎么說?”行者道:“菩薩,我悟空有一句話兒,叫做將計就計,不知菩薩可肯依我?”菩薩道:“你說。”行者說道:
“菩薩,你看這盤兒中是兩粒仙丹,便是我們與那妖魔的贄見;
這盤兒后面刻的四個字,說凌虛子制,便是我們與那妖魔的勾頭。菩薩若要依得我時,我好替你作個計較,也就不須動得干戈,也不須勞得征戰,妖魔眼下遭瘟,佛衣眼下出現;菩薩要不依我時,菩薩往西,我悟空往東,佛衣只當相送,唐三藏只當落空。”菩薩笑道:“這猴熟嘴!”行者道:“不敢,倒是一個計較。”
菩薩說:“你這計較怎說?”行者道:這盤上刻那凌虛子制,想這道人就叫做凌虛子。菩薩,你要依我時,可就變做這個道人,我把這丹吃了一粒,變上一粒,略大些兒。菩薩你就捧了這個盤兒兩顆仙丹,去與那妖上壽,把這丸大些的讓與那妖。待那妖一口吞之,老孫便于中取事,他若不肯獻出佛衣,老孫將他肚腸,就也織將一件出來。”
菩薩沒法,只得也點點頭兒。行者笑道:“如何?”爾時菩薩乃以廣大慈悲,無邊法力,億萬化身,以心會意,以意會身,恍惚之間,變作凌虛仙子:鶴氅仙風颯,飄飖欲步虛。蒼顏松柏老,秀色古今無。去去還無住,如如自有殊。總來歸一法,只是隔邪軀。行者看道:“妙啊!妙啊!還是妖精菩薩,還是菩薩妖精?”菩薩笑道:“悟空,菩薩妖精,總是一念。若論本來,皆屬無有。”行者心下頓悟,轉身卻就變做一粒仙丹:走盤無不定,圓明未有方。三三勾漏合,六六少翁商。瓦鑠黃金焰,牟尼白晝光。外邊鉛與汞,未許易論量。行者變了那顆丹,終是略大些兒。菩薩認定,拿了那個玻璃盤兒,徑到妖洞門口看時,果然是:崖深岫險,云生嶺上;柏蒼松翠,風颯林間。崖深岫險,果是妖邪出沒人煙少;柏蒼松翠,也可仙真修隱道情多。山有澗,澗有泉,潺潺流水咽鳴琴,便堪洗耳;崖有鹿,林有鶴,幽幽仙籟動間岑,亦可賞心。這是妖仙有分降菩提,弘誓無邊垂惻隱。菩薩看了,心中暗喜道:“這孽畜占了這座山洞,卻是也有些道分。”因此心中已是有個慈悲。
走到洞口,只見守洞小妖,都有些認得道:凌虛仙長來了。”一邊傳報,一邊接引。那妖早已迎出二門道:“凌虛,有勞仙駕珍顧,蓬蓽有輝。”菩薩道:“小道敬獻一粒仙丹,敢稱千壽。”他二人拜畢,方才坐定,又敘起他昨日之事。菩薩不答,連忙拿丹盤道:“大王,且見小道鄙意。”覷定一粒大的,推與那妖道:“愿大王千壽!”那妖亦推一粒,遞與菩薩道:“愿與凌虛子同之。”讓畢,那妖才待要咽,那藥順口兒一直滾下。現了本相,理起四平,那妖滾倒在地。菩薩現相,問妖取了佛衣,行者早已從鼻孔中出去。菩薩又怕那妖無禮,卻把一個箍兒,丟在那妖頭上。那妖起來,提槍要刺,行者、菩薩早已起在空中,菩薩將真言念起。那怪依舊頭疼,丟了槍,滿地亂滾。半空里笑倒個美猴王,平地下滾壞個黑熊怪。菩薩道:“孽畜!你如今可皈依么?”那怪滿口道:“心愿皈依,只望饒命!”行者恐耽擱了工夫,意欲就打,菩薩急止住道:“休傷他命,我有用他處哩。”行者道:“這樣怪物,不打死他,反留他在何處用哩?”菩薩道:“我那落伽山后,無人看管,我要帶他去做個守山大神。”行者笑道:
“誠然是個救苦慈尊,一靈不損。若是老孫有這樣咒語,就念上他娘千遍!這回兒就有許多黑熊,都教他了帳!”卻說那怪蘇醒多時,公道難禁疼痛,只得跪在地下哀告道:“但饒性命,愿皈正果!”菩薩方墜落祥光,又與他摩頂受戒,教他執了長槍,跟隨左右。那黑熊才一片野心今日定,無窮頑性此時收。菩薩吩咐道:“悟空,你回去罷。好生伏侍唐僧,以后再休懈惰生事。”
行者道:“深感菩薩遠來,弟子還當回送回送。”菩薩道:“免送。”行者才捧著袈裟,叩頭而別。菩薩亦帶了熊羆,徑回大海。
第五十九回 唐三藏路阻火焰山 孫行者一調芭蕉扇:(悟空從靈吉菩薩那里拿來定風丹后)羅剎又搧兩搧。(悟空)果然不動。
羅剎慌了,急收寶貝,轉回走入洞里,將門緊緊關上。
行者見他閉了門,卻就弄個手段,拆開衣領,把定風丹噙在口中,搖身一變,變作一個蟭蟟蟲兒,從他門隙處鉆進。只見羅剎叫道:“渴了!渴了!快拿茶來!”近侍女童,即將香茶一壺,沙沙的滿斟一碗,沖起茶沫漕漕。行者見了歡喜,嚶的一翅,飛在茶沫之下。那羅剎渴極,接過茶,兩三氣都喝了。行者已到他肚腹之內,現原身厲聲高叫道:“嫂嫂,借扇子我使使!”羅剎大驚失色,叫:“小的們,關了前門否?”俱說:“關了。”他又說:
“既關了門,孫行者如何在家里叫喚?”女童道:“在你身上叫哩。”羅剎道:“孫行者,你在那里弄術哩?”行者道:“老孫一生不會弄術,都是些真手段,實本事,已在尊嫂尊腹之內耍子,已見其肺肝矣。我知你也饑渴了,我先送你個坐碗兒解渴!”卻就把腳往下一登。那羅剎小腹之中,疼痛難禁,坐于地下叫苦。行者道:“嫂嫂休得推辭,我再送你個點心充饑!”又把頭往上一頂。那羅剎心痛難禁,只在地上打滾,疼得他面黃唇白,只叫“孫叔叔饒命!”行者卻才收了手腳道:“你才認得叔叔么?我看牛大哥情上,且饒你性命,快將扇子拿來我使使。”羅剎道:“叔叔,有扇!有扇!你出來拿了去!”行者道:“拿扇子我看了出來。”羅剎即叫女童拿一柄芭蕉扇,執在旁邊。行者探到喉嚨之上見了道:“嫂嫂,我既饒你性命,不在腰肋之下搠個窟窿出來,還自口出。你把口張三張兒。”那羅剎果張開口。行者還作個蟭蟟蟲,先飛出來,丁在芭蕉扇上。那羅剎不知,連張三次,叫:“叔叔出來罷。”行者化原身,拿了扇子,叫道:“我在此間不是?謝借了!謝借了!”拽開步,往前便走,小的們連忙開了門,放他出洞。
第六十六回 諸神遭毒手 彌勒縛妖魔:彌勒笑道:“我在這山坡下,設一草庵,種一田瓜果在此,你去與他索戰。交戰之時,許敗不許勝,引他到我這瓜田里。我別的瓜都是生的,你卻變做一個大熟瓜。他來定要瓜吃,我卻將你與他吃。吃下肚中,任你怎么在內擺布他,那時等我取了他的搭包兒,裝他回去。”行者道:“此計雖妙,你卻怎么認得變的熟瓜?他怎么就肯跟我來此?”彌勒笑道:“我為治世之尊,慧眼高明,豈不認得你!憑你變作甚物,我皆知之,但恐那怪不肯跟來耳。我卻教你一個法術。”行者道:“他斷然是以搭包兒裝我,怎肯跟來!有何法術可來也?”彌勒笑道:“你伸手來。”行者即舒左手遞將過去,彌勒將右手食指蘸著口中神水,在行者掌上寫了一個禁字,教他捏著拳頭,見妖精當面放手,他就跟來。
行者揝拳,欣然領教,一只手輪著鐵棒,直至山門外,高叫道:“妖魔,你孫爺爺又來了!可快出來,與你見個上下!”小妖又忙忙奔告,妖王問道:“他又領多少兵來叫戰?”小妖道:“別無甚兵,止他一個。”妖王笑道:“那猴兒計窮力竭,無處求人,斷然是送命來也。”隨又結束整齊,帶了寶貝,舉著那輕軟狼牙棒,走出站來叫道:“孫悟空,今番掙挫不得了!”行者罵道:“潑怪物!我怎么掙挫不得?”妖王道:“我見你計窮力竭,無處求人,獨自個強來支持,如今拿住,再沒個甚么神兵救拔,此所以說你掙挫不得也。”行者道:“這怪不知死活!莫說嘴!吃吾一棒!”那妖王見他一只手輪棒,忍不住笑道:“這猴兒,你看他弄巧!怎么一只手使棒支吾?”行者道:“兒子!你禁不得我兩只手打!若是不使搭包子,再著三五個,也打不過老孫這一只手!”妖王聞言道:“也罷!也罷!我如今不使寶貝,只與你實打,比個雌雄。”即舉狼牙棒,上前來斗。孫行者迎著面,把拳頭一放,雙手輪棒。那妖精著了禁,不思退步,果然不弄搭包,只顧使棒來趕。行者虛幌一下,敗陣就走,那妖精直趕到西山坡下。
行者見有瓜田,打個滾,鉆入里面,即變做一個大熟瓜,又熟又甜。那妖精停身四望,不知行者那方去了,他卻趕至庵邊叫道:
“瓜是誰人種的?”彌勒變作一個種瓜叟,出草庵答道:“大王,瓜是小人種的。”妖王道:“可有熟瓜么?”彌勒道:“有熟的。”妖王叫:“摘個熟的來,我解渴。”彌勒即把行者變的那瓜,雙手遞與妖王。妖王更不察情,到此接過手,張口便啃。那行者乘此機會,一轂轆鉆入咽喉之下,等不得好歹,就弄手腳抓腸蒯腹,翻根頭,豎蜻蜓,任他在里面擺布。那妖精疼得傞牙倈嘴,眼淚汪汪,把一塊種瓜之地,滾得似個打麥之場,口中只叫:“罷了!
罷了!誰人救我一救!”彌勒卻現了本象,嘻嘻笑叫道:“孽畜!
認得我么?”那妖抬頭看見,慌忙跪倒在地,雙手揉著肚子,磕頭撞腦,只叫:“主人公!饒我命罷!饒我命罷!再不敢了!”彌勒上前一把揪住,解了他的后天袋兒,奪了他的敲磬槌兒,叫:
“孫悟空,看我面上,饒他命罷。”行者十分恨苦,卻又左一拳,右一腳,在里面亂掏亂搗。那怪萬分疼痛難忍,倒在地下。彌勒又道:“悟空,他也彀了,你饒他罷。”行者才叫:“你張大口,等老孫出來。”那怪雖是肚腹絞痛,還未傷心。俗語云,人未傷心不得死,花殘葉落是根枯。他聽見叫張口,即便忍著疼,把口大張。行者方才跳出,現了本象,急掣棒還要打時,早被佛祖把妖精裝在袋里,斜跨在腰間,手執著磬槌,罵道:“孽畜!金鐃偷了那里去了?”那怪卻只要憐生,在后天袋內哼哼噴噴的道:
“金鐃是孫悟空打破了。”佛祖道:“鐃破,還我金來。”那怪道:
“碎金堆在殿蓮臺上哩。”那佛祖提著袋子,執著磬槌,嘻嘻笑叫道:“悟空,我和你去尋金還我。”行者見此法力,怎敢違誤,只得引佛上山,回至寺內,收取金碴。只見那山門緊閉,佛祖使槌一指,門開入里看時,那些小妖,已得知老妖被擒,各自收拾囊底,都要逃生四散。被行者見一個,打一個;見兩個,打兩個,把五七百個小妖盡皆打死,各現原身,都是些山精樹怪,獸孽禽魔。佛祖將金收攢一處,吹口仙氣,念聲咒語,即時返本還原,復得金鐃一副,別了行者,駕祥云徑轉極樂世界。
第六十七回 拯救駝羅禪性穩 脫離穢污道心清:二人(八戒和悟空)趕過澗去,見那怪盤做一團,豎起頭來,張開巨口,要吞八戒,八戒慌得往后便退。這行者反迎上前,被他一口吞之。
八戒捶胸跌腳大叫道:“哥耶!傾了你也!”行者在妖精肚里,支著鐵棒道:“八戒莫愁,我叫他搭個橋兒你看!”那怪物躬起腰來,就似一道路東虹,八戒道:“雖是象橋,只是沒人敢走。”行者道:“我再叫他變做個船兒你看!”在肚里將鐵棒撐著肚皮。
那怪物肚皮貼地,翹起頭來,就似一只贛保船,八戒道:“雖是象船,只是沒有桅篷,不好使風。”行者道:“你讓開路,等我叫他使個風你看。”又在里面盡著力把鐵棒從脊背上一搠將出去,約有五七丈長,就似一根桅桿。那廝忍疼掙命,往前一攛,比使風更快,攛回舊路,下了山有二十余里,卻才倒在塵埃,動蕩不得,嗚呼喪矣。八戒隨后趕上來,又舉鈀亂筑。行者把那物穿了一個大洞,鉆將出來道:“呆子!他死也死了,你還筑他怎的?”八戒道:“哥啊,你不知我老豬一生好打死蛇?”遂此收了兵器,抓著尾巴,倒拉將來。
第七十五回 心猿鉆透陰陽竅 魔王還歸大道真:(青毛獅子精)敗了陣,丟了刀,回頭就走。大圣喝道:“趕上!趕上!”這呆子仗著威風,舉著釘鈀,即忙趕下怪去。老魔見他趕的相近,在坡前立定,迎著風頭,幌一幌現了原身,張開大口,就要來吞八戒。八戒害怕,急抽身往草里一鉆,也管不得荊針棘刺,也顧不得刮破頭疼,戰兢兢的,在草里聽著梆聲。隨后行者趕到,那怪也張口來吞,卻中了他的機關,收了鐵棒,迎將上去,被老魔一口吞之。唬得個呆子在草里囊囊咄咄的埋怨道:“這個弼馬溫,不識進退!那怪來吃你,你如何不走,反去迎他!這一口吞在肚中,今日還是個和尚,明日就是個大恭也!”那魔得勝而去。這呆子才鉆出草來,溜回舊路。
卻說三藏在那山坡下,正與沙僧盼望,只見八戒喘呵呵的跑來。三藏大驚道:“八戒,你怎么這等狼狽?悟空如何不見?”
呆子哭哭啼啼道:“師兄被妖精一口吞下肚去了!”三藏聽言,唬倒在地,半晌間跌腳拳胸道:“徒弟呀!只說你善會降妖,領我西天見佛,怎知今日死于此怪之手!苦哉,苦哉!我弟子同眾的功勞,如今都化作塵土矣!’那師父十分苦痛。你看那呆子,他也不來勸解師父,卻叫:“沙和尚,你拿將行李來,我兩個分了罷。”沙僧道:“二哥,分怎的?”八戒道:”分開了,各人散火:你往流沙河,還去吃人;我往高老莊,看看我渾家。將白馬賣了,與師父買個壽器送終。”長老氣呼呼的,聞得此言,叫皇天,放聲大哭。且不題。
卻說那老魔吞了行者,以為得計,徑回本洞。眾妖迎問出戰之功,老魔道:“拿了一個來了。”二魔喜道:“哥哥拿的是誰?”老魔道:“是孫行者。”二魔道:“拿在何處?”老魔道:“被我一口吞在腹中哩。”第三個魔頭大驚道:“大哥啊,我就不曾吩咐你,孫行者不中吃!”那大圣肚里道:“忒中吃!又禁饑,再不得餓”慌得那小妖道:“大王,不好了!孫行者在你肚里說話哩!”老魔道:“怕他說話!有本事吃了他,沒本事擺布他不成?
你們快去燒些鹽白湯,等我灌下肚去,把他噦出來,慢慢的煎了吃酒。”小妖真個沖了半盆鹽湯。老怪一飲而干,洼著口,著實一嘔,那大圣在肚里生了根,動也不動,卻又攔著喉嚨,往外又吐,吐得頭暈眼花,黃膽都破了,行者越發不動。老魔喘息了,叫聲:“孫行者,你不出來?”行者道:“早哩!正好不出來哩!”老魔道:“你怎么不出?”行者道:“你這妖精,甚不通變。我自做和尚,十分淡薄:如今秋涼,我還穿個單直裰。這肚里倒暖,又不透風,等我住過冬才好出來。”眾妖聽說,都道:“大王,孫行者要在你肚里過冬哩!”老魔道:“他要過冬,我就打起禪來,使個搬運法,一冬不吃飯,就餓殺那弼馬溫!”大圣道:“我兒子,你不知事!老孫保唐僧取經,從廣里過,帶了個折迭鍋兒,進來煮雜碎吃。將你這里邊的肝腸肚肺細細兒受用,還彀盤纏到清明哩!”那二魔大驚道:“哥啊,這猴子他干得出來!”
三魔道:“哥啊,吃了雜碎也罷,不知在那里支鍋。”行者道:“三叉骨上好支鍋。”三魔道:“不好了!假若支起鍋,燒動火煙,煼到鼻孔里,打嚏噴么?”行者笑道:“沒事!等老孫把金箍棒往頂門里一搠,搠個窟窿:一則當天窗,二來當煙洞。”老魔聽說,雖說不怕,卻也心驚,只得硬著膽叫:“兄弟們,莫怕,把我那藥酒拿來,等我吃幾鍾下去,把猴兒藥殺了罷!”行者暗笑道:“老孫五百年前大鬧天宮時,吃老君丹,玉皇酒,王母桃,及鳳髓龍肝,那樣東西我不曾吃過?是甚么藥酒,敢來藥我?”那小妖真個將藥酒篩了兩壺,滿滿斟了一鍾,遞與老魔。老魔接在手中,大圣在肚里就聞得酒香,道:“不要與他吃!”好大圣,把頭一扭,變做個喇叭口子,張在他喉嚨之下。那怪啯的咽下,被行者啯的接吃了。第二鍾咽下,被行者啯的又接吃了。一連咽了七八鍾,都是他接吃了。老魔放下鍾道:“不吃了,這酒常時吃兩鍾,腹中如火,卻才吃了七八鍾,臉上紅也不紅!”原來這大圣吃不多酒,接了他七八鍾吃了,在肚里撒起酒風來,不住的支架子,跌四平,踢飛腳,抓住肝花打秋千,豎蜻艇,翻根頭亂舞。
那怪物疼痛難禁,倒在地下。畢竟不知死活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七十六回 心神居舍魔歸性 木母同降怪體真:話表孫大圣在老魔肚里支吾一會,那魔頭倒在塵埃,無聲無氣,若不言語,想是死了,卻又把手放放。魔頭回過氣來,叫一聲:“大慈大悲齊天大圣菩薩!”行者聽見道:“兒子,莫廢工夫,省幾個字兒,只叫孫外公罷。”那妖魔惜命,真個叫:“外公!
外公!是我的不是了!一差二誤吞了你,你如今卻反害我。萬望大圣慈悲,可憐螻蟻貪生之意,饒了我命,愿送你師父過山也。”大圣雖英雄,甚為唐僧進步,他見妖魔哀告,好奉承的人,也就回了善念,叫道:“妖怪,我饒你,你怎么送我師父?”老魔道:“我這里也沒甚么金銀、珠翠、瑪瑙、珊瑚、琉璃、琥珀、玳瑁珍奇之寶相送,我兄弟三個,抬一乘香藤轎兒,把你師父送過此山。”行者笑道:“既是抬轎相送,強如要寶。你張開口,我出來。”那魔頭真個就張開口。那三魔走近前,悄悄的對老魔道:
“大哥,等他出來時,把口往下一咬,將猴兒嚼碎,咽下肚,卻不得磨害你了。”原來行者在里面聽得,便不先出去,卻把金箍棒伸出,試他一試。那怪果往下一口,扢喳的一聲,把個門牙都迸碎了。行者抽回棒道:“好妖怪!我倒饒你性命出來,你反咬我,要害我命!我不出來,活活的只弄殺你!不出來!不出來!”老魔報怨三魔道:“兄弟,你是自家人弄自家人了。且是請他出來好了,你卻教我咬他。他倒不曾咬著,卻迸得我牙齦疼痛,這是怎么起的!“三魔見老魔怪他,他又作個激將法,厲聲高叫道:
“孫行者,聞你名如轟雷貫耳,說你在南天門外施威,靈霄殿下逞勢。如今在西天路上降妖縛怪,原來是個小輩的猴頭!”行者道:“我何為小輩?”三怪道:“好漢千里客,萬里去傳名。你出來,我與你賭斗,才是好漢;怎么在人肚里做勾當!非小輩而何?”行者聞言,心中暗想道:“是是是!我若如今扯斷他腸,揌破他肝,弄殺這怪,有何難哉?但真是壞了我的名頭。也罷!也罷!你張口,我出來與你比并。但只是你這洞口窄逼,不好使家火,須往寬處去。”三魔聞說,即點大小怪,前前后后,有三萬多精,都執著精銳器械,出洞擺開一個三才陣勢,專等行者出口,一齊上陣。那二怪攙著老魔,徑至門外叫道:“孫行者!好漢出來!此間有戰場,好斗!”
大圣在他肚里,聞得外面鴉鳴鵲噪,鶴唳風聲,知道是寬闊之處,卻想著:“我不出去,是失信與他;若出去,這妖精人面獸心。先時說送我師父,哄我出來咬我,今又調兵在此。也罷也罷,與他個兩全其美:出去便出去,還與他肚里生下一個根兒。”即轉手,將尾上毫毛拔了一根,吹口仙氣,叫“變!”即變一條繩兒,只有頭發粗細,倒有四十丈長短。那繩兒理出去,見風就長粗了。把一頭拴著妖怪的心肝系上,打做個活扣兒,那扣兒不扯不緊,扯緊就痛。卻拿著一頭笑道:“這一出去,他送我師父便罷;如若不送,亂動刀兵,我也沒工夫與他打,只消扯此繩兒,就如我在肚里一般!”又將身子變得小小的,往外爬,爬到咽喉之下,見妖精大張著方口,上下鋼牙,排如利刃,忽思量道:“不好!不好!若從口里出去扯這繩兒,他怕疼,往下一嚼,卻不咬斷了?我打他沒牙齒的所在出去。”好大圣,理著繩兒,從他那上腭子往前爬,爬到他鼻孔里。那老魔鼻子發癢,“阿口妻”的一聲,打了個噴嚏,卻迸出行者。行者見了風,把腰躬一躬,就長了有三丈長短,一只手扯著繩兒,一只手拿著鐵棒。那魔頭不知好歹,見他出來了,就舉鋼刀,劈臉來砍,這大圣一只手使鐵棒相迎。又見那二怪使槍,三怪使戟,沒頭沒臉的亂上。大圣放松了繩,收了鐵棒,急縱身駕云走了,原來怕那伙小妖圍繞,不好干事。他卻跳出營外,去那空闊山頭上,落下云,雙手把繩盡力一扯,老魔心里才疼。他害疼往上一掙,大圣復往下一扯。眾小妖遠遠看見,齊聲高叫道:“大王,莫惹他!讓他去罷!這猴兒不按時景,清明還未到,他卻那里放風箏也!”
大圣聞言,著力氣蹬了一蹬,那老魔從空中,拍刺刺似紡車兒一般跌落塵埃,就把那山坡下死硬的黃土跌做個二尺淺深之坑。慌得那二怪三怪一齊按下云頭,上前拿住繩兒,跪在坡下哀告道:“大圣啊,只說你是個寬洪海量之仙,誰知是個鼠腹蝸腸之輩。實實的哄你出來,與你見陣,不期你在我家兄心上拴了一根繩子!”行者笑道:“你這伙潑魔,十分無禮!前番哄我出去便就咬我,這番哄我出來,卻又擺陣敵我。似這幾萬妖兵,戰我一個,理上也不通,扯了去!扯了去見我師父!”那怪一齊叩頭道,“大圣慈悲,饒我性命,愿送老師父過山!”行者笑道:“你要性命,只消拿刀把繩子割斷罷了。”老魔道:“爺爺呀,割斷外邊的,這里邊的拴在心上,喉嚨里又菾菾的惡心,怎生是好?”
行者道:“既如此,張開口,等我再進去解出繩來。”老魔慌了道:“這一進去,又不肯出來,卻難也!卻難也!”行者道:“我有本事外邊就可以解得里面繩頭也,解了可實實的送我師父么?”老魔道:“但解就送,決不敢打誑語。”大圣審得是實,即便將身一抖,收了毫毛,那怪的心就不疼了。這是孫大圣掩樣的法兒,使毫毛拴著他的心,收了毫毛,所以就不害疼也。三個妖縱身而起,謝道:“大圣請回,上復唐僧,收拾下行李,我們就抬轎來送。”眾怪偃干戈,盡皆歸洞。
第八十二回 姹女求陽 元神護道:三藏滿眼垂淚道:“似此艱難,怎生是好?”行者道:“沒事!沒事!那妖精整治酒與你吃,沒奈何,也吃他一鍾;只要斟得急些兒,斟起一個喜花兒來,等我變作個蟭蟟蟲兒,飛在酒泡之下,他把我一口吞下肚去,我就捻破他的心肝,扯斷他的肺腑,弄死那妖精,你才得脫身出去。”三藏道:“徒弟這等說,只是不當人子。”行者道:“只管行起善來,你命休矣。妖精乃害人之物,你惜他怎的!”三藏道:“也罷,也罷!你只是要跟著我。”正是那孫大圣護定唐三藏,取經僧全靠美猴王。
他師徒兩個,商量未定,早是那妖精安排停當,走近東廊外,開了門鎖,叫聲:“長老。”唐僧不敢答應。又叫一聲,又不敢答應。他不敢答應者何意?想著口開神氣散,舌動是非生。卻又一條心兒想著,若死住法兒不開口,怕他心狠,頃刻間就害了性命。正是那進退兩難心問口,三思忍耐口問心,正自狐疑,那怪又叫一聲“長老。”唐僧沒奈何,應他一聲道:“娘子,有。”
那長老應出這一句言來,真是肉落千斤。人都說唐僧是個真心的和尚,往西天拜佛求經,怎么與這女妖精答話?不知此時正是危急存亡之秋,萬分出于無奈,雖是外有所答,其實內無所欲。妖精見長老應了一聲,他推開門,把唐僧攙起來,和他攜手挨背,交頭接耳,你看他做出那千般嬌態,萬種風情,豈知三藏一腔子煩惱!行者暗中笑道:“我師父被他這般哄誘,只怕一時動心。”正是:真僧魔苦遇嬌娃,妖怪娉婷實可夸。淡淡翠眉分柳葉,盈盈丹臉襯桃花。繡鞋微露雙鉤鳳,云髻高盤兩鬢鴉。含笑與師攜手處,香飄蘭麝滿袈裟。妖精挽著三藏,行近草亭道:
“長老,我辦了一杯酒,和你酌酌。”唐僧道:“娘子,貧僧自不用葷。”妖精道:“我知你不吃葷,因洞中水不潔凈,特命山頭上取陰陽交媾的凈水,做些素果素菜筵席,和你耍子。”唐僧跟他進去觀看,果然見那:盈門下,繡纏彩結;滿庭中,香噴金猊。擺列著黑油壘鈿桌,朱漆篾絲盤。壘鈿桌上,有異樣珍羞;篾絲盤中,盛稀奇素物。林檎、橄欖、蓮肉、葡萄、榧、柰、榛、松、荔枝、龍眼、山栗、風菱、棗兒、柿子、胡桃、銀杏、金桔、香橙,果子隨山有;蔬菜更時新:豆腐、面筋、木耳、鮮筍、蘑菇、香蕈、山藥、黃精。石花菜、黃花菜,青油煎炒;扁豆角、豇豆角,熟醬調成。
王瓜、瓠子,白果、蔓菁。鏇皮茄子鵪鶉做,剔種冬瓜方旦名。爛煨芋頭糖拌著,白煮蘿卜醋澆烹。椒姜辛辣般般美,咸淡調和色色平。那妖精露尖尖之玉指,捧晃晃之金杯,滿斟美酒,遞與唐僧,口里叫道:“長老哥哥妙人,請一杯交歡酒兒。”三藏羞答答的接了酒,望空澆奠,心中暗祝道:“護法諸天、五方揭諦、四值功曹:弟子陳玄奘,自離東土,蒙觀世音菩薩差遣列位眾神暗中保護,拜雷音見佛求經,今在途中,被妖精拿住,強逼成親,將這一杯酒遞與我吃。此酒果是素酒,弟子勉強吃了,還得見佛成功;若是葷酒,破了弟子之戒,永墮輪回之苦!”孫大圣,他卻變得輕巧,在耳根后,若象一個耳報,但他說話,惟三藏聽見,別人不聞。他知師父平日好吃葡萄做的素酒,教吃他一鍾。
那師父沒奈何吃了,急將酒滿斟一鍾,回與妖怪,果然斟起有一個喜花兒。行者變作個蟭蟟蟲兒,輕輕的飛入喜花之下。那妖精接在手,且不吃,把杯兒放住,與唐僧拜了兩拜,口里嬌嬌怯怯,敘了幾句情話。卻才舉杯,那花兒已散,就露出蟲來。妖精也認不得是行者變的,只以為蟲兒,用小指挑起,往下一彈。
行者見事不諧,料難入他腹,即變做個餓老鷹。真個是:玉爪金睛鐵翮,雄姿猛氣摶云。妖狐狡兔見他昏,千里山河時遁。饑處迎風逐雀,飽來高貼天門。老拳鋼硬最傷人,得志凌霄嫌近。
飛起來,輪開玉爪,響一聲掀翻桌席,把些素果素菜、盤碟家火盡皆捽碎,撇卻唐僧,飛將出去。唬得妖精心膽皆裂,唐僧的骨肉通酥。妖精戰戰兢兢,摟住唐僧道:“長老哥哥,此物是那里來的?”三藏道:“貧僧不知。”妖精道:“我費了許多心,安排這個素宴與你耍耍,卻不知這個扁毛畜生,從那里飛來,把我的家火打碎!”眾小妖道:“夫人,打碎家火猶可,將些素品都潑散在地,穢了怎用?”三藏分明曉得是行者弄法,他那里敢說。那妖精道:“小的們,我知道了,想必是我把唐僧困住,天地不容,故降此物。你們將碎家火拾出去,另安排些酒肴,不拘葷素,我指天為媒,指地作訂,然后再與唐僧成親。”依然把長老送在東廊里坐下不題。
卻說行者飛出去,現了本相,到于洞口,叫聲“開門”八戒笑道:“沙僧,哥哥來了。”他二人撒開兵器。行者跳出,八戒上前扯住道:“可有妖精?可有師父?”行者道:“有!有!有!”八戒道:“師父在里邊受罪哩?綁著是捆著?要蒸是要煮?”行者道:“這個事倒沒有,只是安排素宴,要與他干那個事哩。”八戒道:“你造化,你造化!你吃了陪親酒來了!”行者道:“呆子啊!
師父的性命也難保,吃甚么陪親酒!”八戒道:“你怎的就來了?”行者把見唐僧施變化的上項事說了一遍,道:“兄弟們,再休胡思亂想。師父已在此間,老孫這一去,一定救他出來。”復翻身入里面,還變做個蒼蠅兒,丁在門樓上聽之,只聞得這妖怪氣呼呼的,在亭子上吩咐:“小的們,不論葷素,拿來燒紙。借煩天地為媒訂,務要與他成親。”行者聽見暗笑道:“這妖精全沒一些兒廉恥!青天白日的,把個和尚關在家里擺布。且不要忙,等老孫再進去看看。”嚶的一聲,飛在東廊之下,見那師父坐在里邊,清滴滴腮邊淚淌。行者鉆將進去,丁在他頭上,又叫聲“師父。長老認得聲音,跳起來咬牙恨道:“猢猻啊!別人膽大,還是身包膽;你的膽大,就是膽包身!你弄變化神通,打破家火,能值幾何!斗得那妖精淫興發了,那里不分葷素安排,定要與我交媾,此事怎了!”行者暗中陪笑道:“師父莫怪,有救你處。”唐僧道:“那里救得我?”行者道:“我才一翅飛起去時,見他后邊有個花園。你哄他往園里去耍子,我救了你罷。”唐僧道:“園里怎么樣救?”行者道:“你與他到園里,走到桃樹邊,就莫走了。等我飛上桃枝,變作個紅桃子。你要吃果子,先揀紅的兒摘下來。紅的是我,他必然也要摘一個,你把紅的定要讓他。他若一口吃了,我卻在他肚里,等我搗破他的皮袋,扯斷他的肝腸,弄死他,你就脫身了。”三藏道:“你若有手段,就與他賭斗便了,只要鉆在他肚里怎么?”行者道:“師父,你不知趣。
他這個洞,若好出入,便可與他賭斗;只為出入不便,曲道難行,若就動手,他這一窩子,老老小小,連我都扯住,卻怎么了?
須是這般捽手干,大家才得干凈。”三藏點頭聽信,只叫:“你跟定我。”行者道:“曉得!曉得!我在你頭上。”
師徒們商量定了,三藏才欠起身來,雙手扶著那格子叫道:“娘子,娘子。”那妖精聽見,笑唏唏的跑近跟前道:“妙人哥哥,有甚話說?”三藏道:“娘子,我出了長安,一路西來,無日不山,無日不水。昨在鎮海寺投宿,偶得傷風重疾,今日出了汗,略才好些;又蒙娘子盛情,攜入仙府,只得坐了這一日,又覺心神不爽。你帶我往那里略散散心,耍耍兒去么?”那妖精十分歡喜道:“妙人哥哥倒有些興趣,我和你去花園里耍耍。”叫:“小的們,拿鑰匙來開了園門,打掃路徑。”眾妖都跑去開門收拾。
這妖精開了格子,攙出唐僧。你看那許多小妖,都是油頭粉面,嬝娜娉婷,簇簇擁擁,與唐僧徑上花園而去。好和尚!他在這綺羅隊里無他故,錦繡叢中作啞聾,若不是這鐵打的心腸朝佛去。第二個酒色凡夫也取不得經。一行都到了花園之外,那妖精俏語低聲叫道:“妙人哥哥,這里耍耍,真可散心釋悶。”唐僧與他攜手相攙,同入園內,抬頭觀看,其實好個去處。但見那:
縈回曲徑,紛紛盡點蒼苔;窈窕綺窗,處處暗籠繡箔。微風初動,輕飄飄展開蜀錦吳綾;細雨才收,嬌滴滴露出冰肌玉質。日灼鮮杏,紅如仙子曬霓裳;月映芭蕉,青似太真搖羽扇。粉墻四面,萬株楊柳囀黃鸝;閑館周圍,滿院海棠飛粉蝶。更看那凝香閣;青蛾閣、解酲閣、相思閣,層層卷映,朱簾上,鉤控蝦須;又見那養酸亭、披素亭、畫眉亭、四雨亭、個個崢嶸,華扁上,字書鳥篆。看那浴鶴池、洗觴池、怡月池、濯纓池,青萍綠藻耀金鱗;
又有墨花軒、異箱軒、適趣軒、慕云軒,玉斗瓊卮浮綠蟻。池亭上下,有太湖石、紫英石、鸚落石、錦川石,青青栽著虎須蒲;軒閣東西,有木假山、翠屏山、嘯風山、玉芝山,處處叢生鳳尾竹。
荼蘼架、薔薇架,近著秋千架,渾如錦帳羅幃;松柏亭、辛夷亭,對著木香亭,卻似碧城繡幕。芍藥欄,牡丹叢,朱朱紫紫斗秾華;夜合臺,茉藜檻,歲歲年年生嫵媚。涓涓滴露紫含笑,堪畫堪描,艷艷燒空紅拂桑,宜題宜賦。論景致,休夸閬苑蓬萊;較芳菲,不數姚黃魏紫。若到三春閑斗草,園中只少玉瓊花。長老攜著那怪,步賞花園,看不盡的奇葩異卉。行過了許多亭閣,真個是漸入佳境。忽抬頭,到了桃樹林邊,行者把師父頭上一掐,那長老就知。
行者飛在桃樹枝兒上,搖身一變,變作個紅桃兒,其實紅得可愛。長老對妖精道:“娘子,你這苑內花香,枝頭果熟,苑內花香蜂競采,枝頭果熟鳥爭銜。怎么這桃樹上果子青紅不一,何也?”妖精笑道:“天無陰陽,日月不明;地無陰陽,草木不生;
人無陰陽,不分男女。這桃樹上果子,向陽處有日色相烘者先熟,故紅;背陰處無日者還生,故青:此陰陽之道理也。”三藏道,“謝娘子指教,其實貧僧不知。”即向前伸手摘了個紅桃。妖精也去摘了一個青桃。三藏躬身將紅桃奉與妖怪道:“娘子,你愛色,請吃這個紅桃,拿青的來我吃。”妖精真個換了,且暗喜道:“好和尚啊!果是個真人!一日夫妻未做,卻就有這般恩愛也。”那妖精喜喜歡歡的,把唐僧親敬。這唐僧把青桃拿過來就吃,那妖精喜相陪,把紅桃兒張口便咬。啟朱唇,露銀牙,未曾下口,原來孫行者十分性急,轂轆一個跟頭,翻入他咽喉之下,徑到肚腹之中。妖精害怕對三藏道:“長老啊,這個果子利害。
怎么不容咬破,就滾下去了?”三藏道:“娘子,新開園的果子愛吃,所以去得快了。”妖精道:“未曾吐出核子,他就攛下去了。”
三藏道:“娘子意美情佳,喜吃之甚,所以不及吐核,就下去了。”行者在他肚里,復了本相,叫聲:“師父,不要與他答嘴,老孫已得了手也!”三藏道:“徒弟方便著些。”妖精聽見道:“你和那個說話哩?”三藏道:“和我徒弟孫悟空說話哩。”妖精道:“孫悟空在那里?”三藏道:“在你肚里哩,卻才吃的那個紅桃子不是?”妖精慌了道:“罷了,罷了!這猴頭鉆在我肚里,我是死也!
孫行者!你千方百計的鉆在我肚里怎的?”行者在里邊恨道:
“也不怎的!只是吃了你的六葉連肝肺,三毛七孔心;五臟都淘凈,弄做個梆子精!”妖精聽說,唬得魂飛魄散,戰戰兢兢的,把唐僧抱住道:“長老啊!我只道夙世前緣系赤繩,魚水相和兩意濃。不料鴛鴦今拆散,何期鸞鳳又西東!藍橋水漲難成事,佛廟煙沉嘉會空。著意一場今又別,何年與你再相逢!行者在他肚里聽見說時,只怕長老慈心,又被他哄了,便就輪拳跳腳,支架子,理四平,幾乎把個皮裝兒搗破了。那妖精忍不得疼痛,倒在塵埃,半晌家不敢言語。行者見不言語,想是死了,卻把手略松一松,他又回過氣來,叫:“小的們!在那里?”原來那些小妖,自進園門來,各人知趣,都不在一處,各自去采花斗草,任意隨心耍子,讓那妖精與唐僧兩個自在敘情兒。忽聽得叫,卻才都跑將來,又見妖精倒在地上,面容改色,口里哼哼的爬不動,連忙攙起,圍在一處道:“夫人,怎的不好?想是急心疼了?”妖精道:“不是!不是!你莫要問,我肚里已有了人也!快把這和尚送出去,留我性命!”那些小妖,真個都來扛抬。行者在肚里叫道:“那個敢抬!要便是你自家獻我師父出去,出到外邊,我饒你命!”那怪精沒計奈何,只是惜命之心,急掙起來,把唐僧背在身上,拽開步,往外就走。小妖跟隨道:“老夫人,往那里去?”
妖精道:“留得五湖明月在,何愁沒處下金鉤!把這廝送出去,等我別尋一個頭兒罷!”好妖精,一縱云光,直到洞口。又聞得叮叮當當,兵刃亂響,三藏道:“徒弟,外面兵器響哩。”行者道:
“是八戒揉鈀哩,你叫他一聲。”三藏便叫:“八戒!”八戒聽見道:“沙和尚!師父出來也!”二人掣開鈀杖,妖精把唐僧馱出。
咦!正是:心猿里應降邪怪,土木司門接圣僧。畢竟不知那妖精性命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八十三回 心猿識得丹頭 姹女還歸本性:說三藏著妖精送出洞外,沙和尚近前問曰:“師父出來,師兄何在?”八戒道:“他有算計,必定貼換師父出來也。”三藏用手指著妖精道:“你師兄在他肚里哩。”八戒笑道:“腌臟殺人!在肚里做甚?出來罷!”行者在里邊叫道:“張開口,等我出來!”那怪真個把口張開。行者變得小小的,睮在咽喉之內,正欲出來,又恐他無理來咬,即將鐵棒取出,吹口仙氣,叫“變!”
變作個棗核釘兒,撐住他的上腭子,把身一縱跳出口外,就把鐵棒順手帶出,把腰一躬,還是原身法象,舉起棒來就打。那妖精也隨手取出兩口寶劍,丁當架住。兩個在山頭上這場好殺:
雙舞劍飛當面架,金箍棒起照頭來。一個是天生猴屬心猿體,一個是地產精靈姹女骸。他兩個,恨沖懷,喜處生仇大會垓。那個要取元陽成配偶,這個要戰純陰結圣胎。棒舉一天寒霧漫,劍迎滿地黑塵篩。因長老,拜如來,恨苦相爭顯大才,水火不投母道損,陰陽難合各分開。兩家斗罷多時節,地動山搖樹木摧。
八戒見他們賭斗,口里絮絮叨叨,返恨行者,轉身對沙僧道:
“兄弟,師兄胡纏!才子在他肚里,輪起拳來,送他一個滿肚紅,扒開肚皮鉆出來,卻不了帳?怎么又從他口里出來,卻與他爭戰,讓他這等猖狂!”沙僧道:“正是,卻也虧了師兄深洞中救出師父,返又與妖精廝戰。且請師父自家坐著,我和你各持兵器,助助大哥,打倒妖精去來。”八戒擺手道:“不,不,不!他有神通,我們不濟。”沙僧道:“說那里話!都是大家有益之事,雖說不濟,卻也放屁添風。”那呆子一時興發,掣了釘鈀,叫聲“去來!”他兩個不顧師父,一擁駕風趕上,舉釘鈀,使寶杖,望妖精亂打。那妖精戰行者一個已是不能,又見他二人,怎生抵敵,急回頭抽身就走。行者喝道:“兄弟們趕上!”那妖精見他們趕得緊,即將右腳上花鞋脫下來,吹口仙氣,念個咒語,叫“變!”即變作本身模樣,使兩口劍舞將來,將身一幌,化一陣清風,徑直回去。這番也只說戰他們不過,顧命而回,豈知又有這般樣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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