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錢子 決明子

蒼耳子 還有蓮子

黃藥子 苦豆子

川楝子 我要面子

用我的方式

改寫一部歷史

……

——周杰倫《本草綱目》

這熟悉的歌名，這熟悉的歌詞，這熟悉的旋律，相信很多人都聽過這首歌曲。沒錯，它就是由方文山作詞，周杰倫作曲并演唱的歌曲《本草綱目》，收錄于專輯《依然范特西》中。這首充滿國風元素的歌曲還曾亮相春晚舞臺，受到了大眾的追捧，引領了新的音樂潮流。

這首歌好在哪里，首先就是周杰倫用嘻哈的演唱風格去詮釋方文山極具中國傳統文化的歌詞，這種演繹方式大獲成功；其次就是歌詞本身的文化標簽，周杰倫的這首歌詞中所提及的中草藥就有16味之多，如山藥、當歸、枸杞、龜苓膏、云南白藥、冬蟲夏草等。

另外歌詞中還有華佗、丹、丸、偏方、中醫藥方，中醫學經典著作《本草綱目》的作者李時珍這六個中醫藥專有名詞。明代醫學家李時珍歷時26年完成52卷的醫學巨著《本草綱目》，共收藥1892種，附圖1109種，為本草學集大成之作，同時也是中醫藥學璀璨耀眼的一顆明珠。

其實，用中草藥的藥名填寫歌詞，并不是方文山首創，也不是周杰倫首唱，這種別具一格的填詞演唱方式在宋詞中就已經有了，宋代有一位叫陳亞的詞人，他曾填寫過四首以中藥名為歌詞的詞作。

眾所周知，宋詞本身就是音樂文學，詞在宋代是用來歌唱的，宋詞也就是宋代的流行歌曲。說起宋詞，我們也會想起那些異彩紛呈的詞牌名來，比如我們非常熟悉的詞牌名清平樂、浪淘沙、念奴嬌、西江月、滿江紅、虞美人、卜算子、踏莎行等。

“生查子”是詞牌名，又名陌上桑、綠羅裙，雙調，全詞共四十字。“生查子”最初是唐代的教坊曲名，后來才作為詞牌名使用。宋代詞人陳亞的這四首《生查子》都是以中草藥名字入詞的，這在宋詞中的花圃中，是一抹奇異的色彩。

相比于周杰倫國風元素滿滿的“本草綱目”，宋代詞人陳亞以中藥名字填成的詞作，國風元素不遑多讓，將其稱之為宋版的“本草綱目”，也未嘗不可。

陳亞，字亞之，維揚（今江蘇揚州）人。生卒年均不詳，據同時代的詞話和筆記的記載可知：他是咸平五年（公元1002年）進士，約宋真宗天禧初年在世。

陳亞好以藥名為詩詞，他在舅舅家長大，因為他的舅舅是一位有名的醫生，陳亞從小耳濡目染，所以他不僅熟悉中藥材的名稱，而且深諳醫術。據宋代詩話記載，陳亞曾寫有“藥名詩”一百多首，可惜很多都沒能流傳下來。

現在僅存陳亞詩文26篇，其中有詞作4篇。這四首詞作都是以藥名寫成的詞作，而且詞后都有相同的題目“藥名閨情”，意思就是說這些詞的題材是描寫閨情的，但是以藥名入詞，所以就叫“藥名閨情”。

在這四首相同詞調的《生查子》詞中，描寫的都是相同主題——“藥名閨情”，所要表達的情感大致相同，都是為了抒寫閨中女子的情思。

陳亞的四首藥名閨情詞中，第一首最具代表性，該詞描寫一位女子因為思念外出的丈夫，于是將心中的情思訴諸筆端，寫成一封書信寄給丈夫，聊表寸心。陳亞《生查子·藥名閨情》原詞如下：

相思意已深，白紙書難足。字字苦參商，故要檀郎讀。

分明記得約當歸，遠至櫻桃熟。何事菊花時，猶未回鄉曲。

這首詞是一首以女性口吻寫出來的。其實這是五代至北宋早期詞作的典型特點，就是以男性的口吻和視角，假托女性的身份，代女性設辭，描寫女性的情感和風采。

在北宋詞壇，歐陽修，晏殊、張先這些詞人曾寫下過大量這樣的“代女性設辭”的詞作。往往這樣的詞作更能引起人們對于女*生活和情感的關注。

清代康熙年間詞學家田同之將這類詞作總結為“男子而作閨音”，他在《西圃詞說·詩詞之辨》中這樣寫道：“若詞則男子而作閨音，其寫景也，忽發離別之悲。詠物也，全寓棄捐之恨。無其事，有其情，令讀者魂絕色飛，所謂情生于文也。”

走進陳亞的這首詞，開篇兩句“相思意已深，白紙書難足”，是說自從丈夫外出遠行之后，她對丈夫的思念與日俱增，離愁別緒無法排遣，她只好將深深的思念寫進信中。可是方方面面、零零碎碎的日常生活中的情感和思念，太多了也太瑣碎了，怎么寫都寫不盡。

“字字苦參商，故要檀郎讀”二句，是女子的心聲。意思是說信中所寫的每一個字，都是訴說離別之苦、相思之情的。其實這兩句的言外之意就是告訴丈夫，當他讀了這封信后，一定要明白閨中之人的一片心聲。

“參商”二字本來是指天上的參星和參星，參星居于西方酉位（下午五點到七點），商星居于東方卯位（上午五點到七點），此出彼沒，永不相見。所以古人經常用參星和商星來比喻居于兩地、聚少離多的夫妻，或者用來比喻人生別離不能常相見。

“苦參商”三個字形神兼備，用在詞中正好表明這對夫妻的長久分別，閨中女子對這種長久的分別苦恨不已。如杜甫的《贈衛八處士》中的“人生不相見，動如參與商”，也是這個意思。

“檀郎”是男子的代稱，詞中指閨中女子的丈夫，女詞人李清照《丑奴兒》中的“笑語檀郎：今夜紗廚枕簟涼”，說的就是她的丈夫趙明誠。

因為埋藏在心中的離愁別緒，才有了刻骨的相思之情，才有了寫信一訴衷腸的動機，這也就回應了詞作開篇句的“相思意已深，白紙書難足”了。

詞作上片主要描寫女子因為思念丈夫，于是她將相思之情訴諸筆端，以書信的形式告知遠方的丈夫。可是詞難達意，相思的方方面面太多，又無法寄托在一封信之中，由此也能看出來閨中女子對丈夫的思念情深。

正如陳亞在序言中寫的那樣，這是一首“藥名閨情”的詞，也就是一首以藥名寫成的抒發情感的詞作。既然是“藥名詞”，按照詞作要求：每句中至少要有一個藥名，而藥名也可以借用同音字來表達，這才不失為一闋合乎規范的“藥名詞”。

上片中的名詞如相思、意已（薏苡）、白紙（芷）、苦參、郎讀（狼毒），都是中草藥名稱。“相思”就是藥材“相思子”，它還有一個好聽的名字“紅豆”，在我國傳統詩歌中，以“紅豆”入詩，借物抒情，既含蓄又委婉，唐代詩人王維的《相思》詩中的“紅豆生南國，春來發幾枝，愿君多采擷，此物最相思”，為人所熟知。

詞人陳亞以藥名“相思”入詞，既合乎“藥名詞”的規范，也用“相思”的寓意委婉地表達出閨中女子對丈夫的思念之情。

詞作下片，纏綿幽怨的口吻明顯多了起來，閨中女子進一步抒發了自己的思念之情，她在“記得約當歸”前加上“分明”二字，更顯出他們離別時的相約。

這一句其實是閨中女子對當日分別情景的回憶：她一再叮囑丈夫，在櫻桃成熟時，一定要回家，櫻桃成熟也點明了季節和時間，就是希望丈夫在初夏時節回家。但她等了又等，盼了又盼，卻始終不見丈夫回來。

于是她的內心充滿了幽怨，她忍不住又問自己：現在連菊花都開了，為什么丈夫還不回來呢？菊花開也點明了季節和時間。也就是秋天，因為菊花在秋天開放。

下片的四句一氣呵成，尤其是最后一句，在“猶未回鄉曲”的反詰一問中曲終闋盡，讓閨中女子的情感有了延續，能看出她的思憶情深，盼望意切，字里行間情真意切。

其實也可以將女子情感的變化看作是信中內容的再現，由此可見，這是一封含情脈脈、情味深長的書信，也是飽含閨中女子柔情與相思的書信。

透過陳亞的詞作，我們能看出他將女子對丈夫的思念之情表達得淋漓盡致，讓人讀來回味無窮，不愧是一首“帶女性設辭”的精彩詞作。詞作曲終闋盡，余弦更興，這也讓讀者的情感進入了詞境，真心希望閨中女子相思的那個人早日回家，他們也可以早日團聚，擺脫兩地分隔的相思之苦。

前面說到，這是一首以中藥名填成的歌詞，上片中出現了五個傳統中醫藥中的藥材名稱，其實下片中也出現了五個藥材名，只不過有的用的是同音詞，當歸、櫻桃、菊花是藥名。

而“遠至”和“回鄉”則是同音詞。“遠至”是中藥名“遠志”的諧音詞，據明代醫學家李時珍《本草綱目》的記載，遠志具有消腫止痛的藥用功效。

“回鄉”是中藥名“茴香”的諧音詞，這是我們比較熟悉的一種植物，它不光是藥材，也是一種重要的香料。總的來說，以藥名填詞的是我國古代詞作中特有的一種文化現象，在宋詞中也是屬于雜體詞中的一種。

從陳亞的這首“藥名閨情”的《生查子》詞作來看，宋詞的創作題材是多種多樣的，詞人的創作手法也是多種多樣的。作為一代文學，宋詞為我國古代文學的長河中增添了驚艷的浪花，而以中藥名填寫歌詞，更是為宋詞百花園中增添了一抹奇異的色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