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于《關(guān)雎》，我們再熟悉不過了。在我們的常識中，它就是一首愛情詩，所謂“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我們今天也常用它來形容男歡女愛。

• 胡適曾經(jīng)就在《談?wù)勗娊?jīng)》里說到：

“《關(guān)雎》完全是一首求愛詩，他求之不得，便寤寐思服，輾轉(zhuǎn)反側(cè)，這是描寫他的相思苦情；他用了種種勾引女子的手段，友以琴瑟，樂以鐘鼓，這完全是初民時代的社會風(fēng)俗，并沒有什么稀奇。意大利、西班牙有幾個地方，至今男子在女子的窗下彈琴唱歌，取歡于女子。”

• 劉大白則在《白屋說詩》中說到：

“它是結(jié)婚歌的，因為第四、第五兩章，有“琴瑟友之”“鐘鼓樂之”的話，似乎是結(jié)婚以后的事情，所以有這一說。其實這都是那位單相思的詩人，想象中的預(yù)備；而此詩不過是一篇片戀的戀歌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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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胡適和劉大白先生看來，《關(guān)雎》就是一首愛情詩，不同之處在于，胡適認(rèn)為它是男子用琴瑟、鐘鼓這些東西來“勾引”女子。劉大白則認(rèn)為這其實是一位單相思的詩人美好的“想象”而已。我們今天對于《關(guān)雎》的理解基本上就是沿著這種思路展開的，把它理解為一首愛情詩。一個男子愛上了一位美麗的女子，之后便輾轉(zhuǎn)反側(cè)、寢食難安，仿佛整個世界里只有她。為了得到女子的芳心，男子可謂是使盡了渾身解數(shù)，“鐘鼓樂之”、“琴瑟友之”。在我們眼里，這首詩很有畫面感，很多人甚至將它想象成初戀的場景。可事實究竟如何呢？這首詩真的是講愛情嗎？對于這個問題，我們不忙著給出答案，看看古人是如何理解的。

我們今天讀古書，總覺得難讀。是因為什么呢？

一是因為時間距離，我們的文字表達(dá)變了，從文言文到白話文，我們對很多字詞的意思都無法理解它的本義。

二是我們的生活世界變了，古人面對的是一個整全的世界，我們面對的是一個被拆散的世界。

古人的生活方式非常簡單，可以直面天地。我們則不能，對于整個世界感知能力弱化了。這兩個原因?qū)е挛覀儗湃水a(chǎn)生了一種疏離，不能理解他們的生活世界和思想情感。克羅齊說“一切歷史都是當(dāng)代史”，明代人畫的先秦時期的畫，認(rèn)為他們是坐在椅子上的，其實先秦時期的人是坐在席子上的。這就說明我們在理解古代時，總是不自覺的夾雜著今天的眼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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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們今天看來，愛情是非常美好的價值，所謂“生命誠可貴，愛情價更高”。可是在古人看來“身體發(fā)膚受之父母，不敢毀傷，孝之始也。”在古人看來，愛情并沒有那么重要，只有父母之間的血緣關(guān)系，即親情才是最重要的。所以如果有一個人將男歡女愛凌駕于對父母的親情之上，簡直是不可想象的事情，甚至?xí)徽J(rèn)為只有禽獸才能干出這樣的事。

我們今天之所以會把愛情看得很高，是因為啟蒙以來，人的情欲覺醒。但這也導(dǎo)致了一個弊端，即我們在理解古人時，只要涉及到男女，就會將其理解成愛情。如果不是這樣，反而就不正常了。

其實，只有我們充分運(yùn)用自己的理性，去仔細(xì)閱讀文本，就會發(fā)現(xiàn)這根本不是一首愛情詩，起碼不是普通人之間的愛情詩。有三點可以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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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是琴瑟和鐘鼓在先秦時期，這些樂器是貴族才具備的，普通人根本聽都沒聽過，怎么會拿它“勾引”女子呢？

二是鐘鼓，鐘往往是編鐘，就我們現(xiàn)在出土的曾侯乙編鐘來看，重達(dá)2567公斤，如果一個男子為了取悅女子，扛著這么重的編鐘到女子門前演奏，就算是“力拔山兮氣蓋世”的項羽也不可能吧？

三才是最要命的，琴瑟和鐘鼓不是一般的演奏樂器，它所演奏的都是雅樂，只有在祭祀之時才能使用。所以鄭玄解釋“琴瑟”：“大祭祀及房中樂皆用之”，又說“琴瑟在堂，鐘鼓在庭，言共荇菜之時，上下之樂皆作，盛其禮也。”怎么想這畫風(fēng)和我們今天的男孩子拿著一把吉他在女孩子面前演奏都不搭，所以我們基本就可以否認(rèn)這是一首愛情詩。

之所以我們會認(rèn)為是愛情詩，是因為望文生義。我們將君子、淑女理解為郎才女貌，完全忽視了詞語在歷史發(fā)展過程中的衍生與流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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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我們不妨走近《詩經(jīng)》，看看古人是如何理解它的。我們知道，對于歷史、文本的理解，一般來說越接近這個時代往往越可靠，越到后來越加了一些想象的成分。對于《詩經(jīng)》來說，最可靠的注本當(dāng)屬齊魯韓三家《詩》和《毛詩》了。在整個兩千多年的歷史中，古人理解的《關(guān)雎》基本是按照這四個注本來的。因為它們的源頭都可以追溯到孔子，由孔子傳給弟子，弟子一代代傳下去，到了漢代書寫成書。因為孔子最接近《詩經(jīng)》的年代，且他刪削過《詩》，所以他的解釋自然最具權(quán)威性。

我們先看《毛詩》如何說？“《關(guān)雎》，后妃之德也……是以《關(guān)雎》樂得淑女以配君子，憂在進(jìn)賢，不淫其色。哀窈窕，思賢才，而無傷善之心焉，是《關(guān)雎》之義也。”這里說的很明白，就是講后妃之德的，不是男歡女愛。

司馬遷在《十二諸侯年表》中說：“周道缺，詩人本之衽席，《關(guān)雎》作。”司馬遷學(xué)的是魯詩，因此他的看法就代表了魯詩的看法。

《漢書》引李奇之言說：“后夫人雞鳴佩玉去君所。周康王后不然，故詩人歌而傷之。”說這是刺康王所作。

韓詩則說：“詩人言雎鳩貞潔慎匹，以聲相求，必于河之洲隱蔽無人之處。故人君退朝入于私宮，后妃御見，去留有度。”齊詩則說：“詩者，持也。在于敦厚之教，自持其心。諷刺之道可以扶持邦家者也。”其中又引《詩推度災(zāi)》曰：“關(guān)雎有原，冀得賢妃正八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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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此，我們也可以看出，齊魯韓三家詩以及毛詩都認(rèn)為《關(guān)雎》講后妃之事。所不同在于三家詩認(rèn)為是諷刺康王所作，毛詩認(rèn)為是講后妃之德。

接下來，我們重點看“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輾轉(zhuǎn)反側(cè)。”一句。我們要問誰在寤寐思服？誰在輾轉(zhuǎn)反側(cè)？鄭玄在《毛詩傳箋》解釋道：“服，事也。求賢女而不得，覺寐則思己職事，當(dāng)誰與共之乎？”這就說的很明白啦，不是男子愛上了女子，求之不得而輾轉(zhuǎn)反側(cè)。而是因為后妃為君王尋找賢女不得，擔(dān)憂無人與自己共采荇菜來祭祀先祖，所以輾轉(zhuǎn)反側(cè)，難以入眠，這正體現(xiàn)了后妃的美德。我們在理解君子時，不要理解成男子，因為在這里君子指有位者，即君主，淑女則是指配君主之后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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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對于古書的理解，不能望文生義，要依靠古代注疏。尤其是《詩經(jīng)》，它絕對不是描寫的男歡女愛。正如《禮記·經(jīng)解》所言“入其國其教可知也，溫柔敦厚，詩教也。”在古人看來，《詩經(jīng)》不是我們后來理解的唐詩宋詞，它是可以治國理政，教化百姓的。這樣的例證在《左傳》，在漢代比比皆是。在《左傳》中，外交官見面都要引用《詩經(jīng)》，所謂“不讀詩，無以言”。在漢代，懂《詩經(jīng)》是可以直接從政的，如轅固生等人。

今天，我們?nèi)绻麅H僅將《詩經(jīng)》理解成愛情詩，是在貶損我們的經(jīng)典。我們對待經(jīng)典始終要有一種敬意，不要望文生義，自說自話！

最后以康德的一句話作為結(jié)語：“要有勇氣運(yùn)用你自己的理智！”

文：甪里先生

參考文獻(xiàn)：《詩經(jīng)》《禮記·經(jīng)解》《毛詩傳箋》《毛詩》《漢書》《白屋說詩》《談?wù)勗娊?jīng)》

文字由歷史大學(xué)堂團(tuán)隊創(chuàng)作，配圖源于網(wǎng)絡(luò)版權(quán)歸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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