爭取皇協軍第一軍起義始末

作者：田健

一

一九三七年七月七日，日本帝國主義發動了蘆溝橋事變，揚言要“三個月滅亡中國”。日寇的瘋狂侵略遭到中國廣大軍民的堅決抵抗。臺兒莊戰役，日軍兩個師團遭到慘敗，平型關一戰，日軍一個精銳師團幾乎全部被殲。國民黨軍隊雖節節敗退，但八路軍、新四軍卻深入敵后，發動群眾，開展獨立自主的游擊戰爭，抗擊日寇的侵略。

日本侵略軍華北指揮官寺內壽一大將一籌莫展。日本的中國通土肥原卻詭計多端，陰險毒辣。他曾參與了一九二八年六月炸死張作霖的大陰謀。他也曾參與策劃了一九三一年的九一八事變。他還策動成立了偽滿洲國。當日軍發動了七七事變后，他們在中國的失意政客中物色傀儡，迅速組成華北王克敏傀儡偽政府。但這個偽政府連一支像樣的武裝力量也沒有。他們便在中國雜牌軍中物色對象。

戰犯寺內壽一

土肥原和日本駐彰德的特務機關長絡合鼎五進行了種種誘降活動。他們向孫殿英(國民黨新五軍)發出誘降書，孫以時機不成熟而拒絕。他們又通過混進抗日陣營中的日本間諜李英，向李福和勸降。李福和當時是國民黨第一戰區任命的河北第三游擊支隊司令。河北第三游擊支隊下屬兩個總隊，第一總隊長李英，第二總隊長吳朝翰，共約三千人。

李英是李福和投降日寇的牽線人。日本彰德特務機關用二十萬元贖回日軍空軍人員三具尸體( 大佐木村太郎、大尉參謀島田武夫、駕駛上士松村秀吉 )也是通過李英的防地于二月二十五日送還水冶日軍的。李英是李福和的胞侄，駐在水冶至橫水大路線上。日軍還與李福和簽訂了秘密協定，規定每月供給軍餉五萬元，子彈軍械隨時補充等條件。此外，投降時第一次就給了五十萬元。

一九三八年三月三十日，李福和在林縣城掛起了五色旗(紅黃藍白黑五種顏色，這是北洋政府時期用的中國國旗），宣布與日寇合作，被改編為皇協軍剿共第一陸軍，李福和任軍長，該部于四月初由林縣龜縮到水冶鎮。

二

李福和投敵的時候，裹脅了原在太行山林縣一帶抗日武裝力量及抗日人士徐靖遠、黃宇宙及李福和部屬第二總隊長吳朝翰等人。我們親眼看見徐靖遠被武裝人員監視著由林縣徒步到水冶。他在行軍路上還慷慨激昂地講:“戴上這個五色旗的臂章，更激起我們抗日的熱 情。”( 大意 )

徐靖遠乃一共產黨員，他是東北講武堂的畢業生，曾在華北進行抗日救亡活動，當年三十七歲。被裹脅后，化名許道生，假允接受了李福和的副軍長兼參謀長的任命。黃宇宙是河南人，日本留學生，曾在東北組織抗日義勇軍，大革命時期曾經加入中國共產黨，擁護黨的抗日民族統一戰線政策。他在林縣組織抗日武裝，被裹脅以后，曾多次聲言他是一個堅決抗日的愛國人士，決不當漢奸。他改名于周。

徐、黃二人密謀，徐在偽軍部做掩護，黃出任三師師長，掌握一部分武裝力量，待機起義，相機爭取李英、吳朝翰。經過多方面的觀察，他們認為一師師長李英是一個忠實的漢奸，不可能爭取。他們發現二師師長吳朝翰不愿意跟隨李福和當漢奸，可以爭取共同起義，后來通過工作，把吳朝翰爭取過來了。

三

李福和的部隊是西北軍二十九軍宋哲元的舊部。宋哲元領導的二十九軍在長城和華北一帶進行抗日戰爭，贏得了中國人民的敬仰。七七事變以后，李福和打著抗日的招牌，爭取了不少抗日青年。

李福和設在林縣的司令部下分八大處(室)，其中政工室十四、五人，由王宏偉任主任，秦秀峰任副主任。政工人員一部分由張蔭梧的西川工作團轉來的，如王宏偉等人。另一部分是李福和的部隊在武安、涉縣駐防時期吸收的青年學生。這些人中有些是共產黨員，如張大竹。有些是黨的發展對象，長期做黨的兵運工作的，如王宏偉。還有民先隊員，如楊成祿。

我是一九三七年七七事變后投筆從戎的，一九三九年五月，加入中國共產黨。我在中學時期接受進步教師的熏陶，曾為抗日部隊進行義演援助，在李英的部隊中做抗日宣傳工作。我在橫水一帶結識了一些青年人，如太平莊楊述時，橫水村蔡有祥、蔡有慶兄弟。

我在一九三八年二月間即微聞李英、李福和的投降活動，如日空軍人員三具尸體被送還日軍。李英部隊已經運來了五色旗和五色旗臂章。這是投敵的準備工作。

一九三八年三月中旬，王宏偉、張大竹、呂品器三人來到橫水村找我，共同探討抗日宣傳工作。他們二人都是東北人，從談吐的內容判斷他們都是愛國青年，與我年齡不相上下,我送他們走出橫水村,在大路上我決心將了解到的情況，全部告訴他們。并將我的想法也一并和他們商議，聽聽他們的高見。我說，如該部投敵，我有兩個打算，一是只身潛走，二是繼續留在該部爭取部分 起義。在傍徨惆悵之后，我們商定繼續留下來，決不能坐視廣大同胞被裹挾為日寇當炮灰。

三月三十日，林縣和橫水一帶都掛起了五色旗，李英在橫水村總隊部召集部屬宣布與日寇合作，并說合澗( 林縣南三十華里)駐有抗日部隊，日本飛機將去轟炸。

我聽到這個消息后，迅速寫了一個報告，給合澗的抗日部隊( 當時是哪個部隊駐那里我不知道)，請我結識的蔡有詳即刻送到合澗鎮。

我親自交待蔡有詳：“到合澗交給那里的部隊!”蔡有詳當天就回來了。他告訴我信已送到。

四月二日，三架日本轟炸機轟炸了合澗鎮。那里的駐軍得到我的情報會采取妥善的應付辦法的。

這里還要附帶講一件事。四月十二日日寇進攻林縣，由于我部愛國志士事先通知林縣抗日軍民，日寇到林縣后只占了一座空城。四月十五日日寇撤退，我軍政毫無 損失。

四

我們雖然都留下來了，但如何進行工作，急需黨的領導。

在李福和宣布投降日寇的當天，政工室的同志給陳山同志湊了路費，去找八路軍匯報情況，請求指示。同時，大家宣誓:誓死不當漢奸，用實際行動殺敵報國，不出賣同志，有違誓言者以漢奸論處。是日晚飯大家均未舉筷。

四月初，在水冶城內徐靖遠秘密約見王宏偉、張大竹、呂品器等人，指示要忍辱負重，相機將部隊拉回抗日陣營，同心協力，誓除國賊。但要冒風險，有犧牲，希望大家經得起考驗。并把政工室的十多名青年介紹到黃宇宙的第三師。由于李英是忠實漢奸，不能爭取，我也由一師去三師。黃師組成后，由水冶遷至西曲溝。

三月底或四月初，八路軍一二九師敵工部派張宏義( 時任七七二團敵軍工作股股長 )來偽三師領導兵運工作,負責八路軍總部與徐靖遠之間的聯絡工作。

現在記憶，他到偽軍中來過三次。張宏義是東北人，大學生， 曾在日本學習過，日語講得很流利，沉著冷靜，會爆破技術。張與徐靖遠有師生之誼。

張到三師后，即聲明受命來領導偽皇協軍的兵運工作。對外名義是黃宇宙的秘書。

張首先把青年人組織起來，成立核心小組，以張大竹( 共產黨員)為組長,王宏偉、呂品器為副組長。這個組對外名義為讀書會。擴大吸收會員，條件是凡抗日堅決者，經核心組討論批準。經一個多月，讀書會發展至二十余人。

為了準備起義的工作，積極籌備成立一個教導隊。讀書會會員分期參加輪訓，掌握軍事技術。從六月份開始分批送讀書會骨干去八路軍參觀。第一批由呂品器帶隊。第二次，一九三八年七月二十四日，王宏偉將我從教導隊叫到西曲溝，黃宇宙交待隨同張宏義去一二九師聯絡。以后又到水冶，徐靖遠當張宏義面，又做了同樣的指示。第三次在七月底八月初派陳山去八路軍。

根據記憶和當時的日記記載，我于一九三八年七月二十七日至一九三八年八月五日，多次與劉伯承師長和陳賡旅長會見( 七月二十七日早上在林縣溫家掌村邊場上第一次見到劉師長 )，曾請示下述問題，每個問題都得到了滿意的答復：

( 1)關于如何爭取偽軍的工作問題，由陳賡旅長談。( 2）如何保衛首長的問題，由政治部朱股長談。( 3)如何爭取會道門的工作問題，由陳賡旅長談。(4)請一二九師派人指導我們的工作，并派一個連化裝到偽軍，伺機打擊敵人，由劉師長指示。( 5)關于部隊起義后的處理問題。

劉師長八月五日接到八路軍總部指示:希望部隊迅速起義，起義后名義為抗日救國軍縱隊，徐靖遠任司令員，黃宇宙任副司令員。起義后由八路軍領導，待遇與八路軍相同。對起義部隊進行教育。今后不再對偽皇協軍第一軍進行武裝宣傳。談話地點在輝縣西平羅村。談話結束后，我們當即返回原部隊。

根據王宏偉的回憶，他和張宏義曾兩次去爭取說服吳朝翰棄暗投明。

五

徐、黃、吳經過長期商議以后，擬訂了起義的上中下三策。上策為攻取彰德，消滅敵偽，奪取彈藥、給養及朝鮮銀行現金，破壞鐵路、飛機場。中策為攻取彰德車站，破壞鐵路，燒毀敵彈藥庫及飛機場。至于俘獲偽軍中敵顧問，強擾交通線為下策。他們考慮實施上策中策不易，實施下策，抓些校尉小官，無名小卒又不值得小題大作。

正在躊躇的時候，忽然接到驚人的消息，李福和第二次去北平活動已結束，偕寺內壽一的高級參謀長長川少將( 貴族)等顧問及教官數十人返水冶。其中有植田大佐，彰德特務機關長絡合鼎五等十六人，衛隊三十二人，分乘大小汽車七輛，八月七日晨由彰德返水冶?？罩猩杏酗w機掩護。

這真是天賜良機。徐乃密謀，在西曲溝村西居高臨下的西河岸部署一部分突擊兵力，待李福和、長川等人乘坐的小汽車上岸后，以機槍突然襲擊，消滅尾隨三十二名衛隊，活捉李福和、長川少將及其他校級官佐，獻之政府，并逼李福和下令，三個師共同起義，達到全部偽軍共同拉回抗日陣營的目的。

二師武裝較好，戰斗力較強，由吳朝翰二師擔任主攻。黃宇宙部隊新建，武器裝備較差，作戰能力亦弱，只擔任斷后及阻襲彰德來增援之敵。

八月六日晚密謀后，徐靖遠仍住在水冶觀察動向。八月七日拂曉，他獨自乘坐一輛黃包車，令車夫出東門向吳朝翰防地出發。這時緊張的心情可以想象。一出東門，他督促車夫快跑。張珍村離水冶三華里，車夫飛駛前進。

六

一九三八年八月七日清晨一點鐘許，黃宇宙召集可靠部屬數十人，部署八月七日上午當李福和偕長川等人路過西曲溝時三師列隊歡迎，誘李福和、長川等人下車檢閱部隊，黃宇宙以舉左手為號，按預先布置的計劃，擊斃李福和、長川及植田大佐等人。派秦秀峰、楊成祿動員附近農村大車，待日軍過后，以大車阻擋路口，預防敵人逃回彰德。天拂曉，又將王宏偉從東曲溝教導隊召回西曲溝，部署戰斗。

早晨太陽從東方升起。黃宇宙的歡迎部隊排列在西曲溝通向水冶大路的南面路旁，黃宇宙騎在一匹大馬上。當李福和及長川的汽車隊靠近歡迎隊伍時，黃宇宙策馬前去歡迎，并向李福和和長川施拋刀禮。李福和等人本來不想在此停留，看見三師部隊列隊歡迎，黃宇宙在馬上施禮，又擋住前進的道路，只好下車。長川與李福和同乘一輛小轎車，接著也下了車。

這時預定擊斃李福和的特務營長張英魁，為了靠近李福和，就從隊伍中移動。李福和不知有變，說:“那個位置就可以，不用動。”這時黃宇宙已舉起左手。張英魁見命令下達，當即向李福和的屁股踹了兩腳。李說;“你要造反?”張英魁迅速打了李福和一記耳光，說:“不光造反，還要打死你!”當即用左輪手槍射向李的頭部，李當即倒地。

這時，王宏偉已接近長川約三四米遠。長川身材矮小，王宏偉身材高大。王舉勃朗寧手槍對準長川時，長川嚇得渾身發抖，不知所措，三粒子彈擊中長川頭部，長川當時擊斃倒地。突擊手均以手槍射擊。李福和隨從副官王風珊被擊斃，也倒在血泊中，其他校左倒在血泊中者甚多。

戰斗進行了一分半鐘。我軍迅速撤退，只有一個人負輕傷。黃宇宙委王宏偉為少將指揮官，繼續指揮戰斗，消滅殘余之敵。王宏偉收容撤退下來的人員十數人，不能向日軍裝備較好的三十二個衛隊突擊，也撤退下來，向西曲溝東南十五華里的地方集合。

由于群眾車輛未能堵塞日軍退路，日軍一部逃回彰德。約十時許，日寇飛機數架對起義部隊瘋狂轟炸。由于起義部隊隱蔽較好，未受損失。這次二師、三師起義部隊先后向林縣城南部及北部村莊集合。

補充說明一，李福和投敵后，建立了一個獨立旅。這個旅下屬一個團，團長是一個有愛國熱情的軍人。團部有個秘書，會世界語。我和楊成祿都向這位同志學習過世界語。他是張西行部隊的一名干部。三月三十日，他帶領一個通信班，路過林縣被俘。他以后派他領導下的戰士，找到原領導機關，大約在六月中旬，他們擊斃了該旅旅長，帶領全團人員起義。

補充說明二，一九三八年六月中旬，我一二九師三八六旅陳賡旅長進駐林縣，夜擊駐扎在水冶的李英部，消滅一個團，繳獲長短槍約三十支，俘敵三十余，敵人死亡在一百以上，據說偽團長被擊斃。

經過我軍打擊，又有兩次內部起義，皇協軍第一陸軍只剩下李英部的兩個營和一個軍部的空架子，不足一千人槍，龜縮在水冶城內。寺內壽一、土肥原苦心經營的皇協第一陸軍土崩瓦解。

七

部隊起義后，產生了什么影響呢?

一，在國際上，外國許多報紙報道了李福和被擊斃的消息，對日本軍國主義是一個極大的打擊。

二、偽皇協軍第一陸軍，在我黨的影響和策劃下舉行兩次起義，八路軍一二九師三八六旅對李英部隊的襲擊，使日寇苦心經營所謂“東方佛朗哥”式政權迅速瓦解。日寇企圖以李福和為河南省主席組織河南偽政府的企圖也煙消云散。土肥原、寺內壽一等日本軍國主義分子企圖“以華制華”的政策遭到失敗，打擊了日寇侵華的氣焰。

三、偽軍效法起義者甚多?！?新華日報》報道說:所有冀南豫北一帶偽軍，無論大股小股，自偽皇協第一軍反正后，均呈動搖之勢，繼起歸順者，日有所聞，偽軍中殺死長官，舉行反正，屢有發生。

一九八四年十一月十五日，于北京

( 本文作者工作單位:國務院外交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