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雙匯河南漯河老廠側門，一股濃郁的火腿腸味道撲面而來。即便已是凌晨，工廠內仍是轟隆作響，時不時有身著白色工作服的員工身影攢動。

到了換班時間，員工絡繹不絕走出，亦打破廠外夜幕中的寧靜。

“工廠每天24小時作業，每8小時一班實行三班倒，凌晨12點開始到早上8點是一班，以此類推?！惫と搜嘟悖ɑ┰缫蚜晳T這樣的作息，月收入4000多元。

“有聽說老板兒子被解聘了，我們不了解內情，對公司應該沒有影響吧?！绷钠鸾陔p匯卷入的接班人風波，她也是早有耳聞。

左圖遠處為位于漯河市雙匯路上的雙匯大廈，近處為雙匯連鎖超市；右圖為雙匯大廈對面的老廠大門，鐵軌仍在運行，為老廠運輸貨物。

2021年，中國“豬肉大王”萬隆邁入80歲門檻，盡管退休一直未有時間表，但僅半年時間，“萬氏帝國二代接班人”猜想卻走向戲劇化。

6月中旬，港股萬洲國際宣布免去萬洪建的董事職務，終止其作為公司執行董事及副總裁的服務。一紙公告，打破了所有人此前對萬隆之子萬洪建接棒的預期，同時也讓這個“千億企業”的走向再生懸念。

“我們都認為是兒子萬洪建接班，沒想到會這么突然，也沒有什么傳言出來。”近期，新京報貝殼財經記者走訪時，一如外界，員工同樣未察覺到任何征兆。

對此，新京報貝殼財經記者致電萬洲國際，對方表示，萬洪建在萬洲國際已經沒任何任職。接班人問題公司管理層會考慮，并在確認之后會選擇一個合適的時間和市場溝通。

此后，貝殼財經記者嘗試進一步采訪雙匯發展和萬洲國際，截至發稿，暫未獲得回應。

父親的“締造者”光環

“萬隆老板規定，新人無論什么崗位，都必須先來車間工作”“萬隆以前每天早晨都要先到老廠逛一逛”“萬隆就住在那個小區……”走在漯河，一旦提及雙匯，無論出租車司機，還是小賣部老板，抑或是小區保安，多多少少都能說出一些這位傳奇人物的故事。

如今，萬洪建遭罷免早已成了當地坊間談資，但深究起來，大多沒有聽到任何傳言。

“萬隆現在不在河南總部這邊，大概疫情之后就常駐香港萬洲國際總部。疫情之前我每天上班經過老廠，都能看到萬隆，很早，七點左右吧，公司的管理層人員陪著他，先看一圈老廠，再回到雙匯大廈?！彪p匯發展的老廠位于雙匯大廈對面，李向寧（化名）在雙匯工作了約3年時間，其對貝殼財經記者表示，“雙匯還是萬隆說了算，不敢想象雙匯沒了萬隆。之前都以為是兒子萬洪建接班，這個事情挺突然的，現在我們也不知道誰接班?！?/p>

今年已是耄耋之年的萬隆為A股雙匯發展（000895.SZ）和港股萬洲國際（00288.HK）的董事長。雙匯發展官網中，萬隆被描述為“雙匯的締造者”。

53年前，萬隆加入雙匯的前身——河南省漯河市肉類聯合加工廠（下稱“漯河肉聯廠”），并于1984年成為工廠總經理。據媒體報道，被工人選舉為總經理的這一年，漯河肉聯廠欠外債500萬元，萬隆掌權后只用了一年時間，工廠轉為盈利500萬元。

1992年2月，該廠生產出第一支“雙匯”牌火腿腸。其間，萬隆打贏火腿腸之仗，成了至今仍被提及的“逆襲”傳說。當時河南做火腿腸非常出名的是春都，雙匯并沒有多少先發優勢，萬隆集中主力做以火腿腸為代表的高溫肉制品，使用技術先進的生產設備，嚴把產品質量關，最終跑贏了春都。

1998年12月和2014年8月，雙匯發展及其母公司萬洲國際相繼在中國內地和中國香港上市。官網顯示，萬洲國際是全球最大的豬肉食品企業，市場份額于中國、美國和歐洲所在市場均排名第一，擁有包括生豬養殖、生鮮豬肉、豬肉制品、分銷與銷售在內的完整豬肉產業鏈。 萬洲國際旗下包括亞洲最大的肉制品加工企業——河南雙匯投資發展股份有限公司和美國最大的豬肉食品企業——史密斯菲爾德食品公司，并擁有眾多知名品牌，形成豐富的產品組合和龐大的市場網絡。

截至2021年7月5日開盤，雙匯發展股價報31.81元/股，總市值1111.5億元；萬洲國際股價報6.930港元/股，總市值約1022億港元。

貝殼財經記者走訪了解到，自1968年加入肉聯廠，萬隆在肉類加工行業已有逾50年經驗，給不少人留下“鐵面無私”“權威”“有狠勁”的印象。

“當時我們在雙匯的會議，萬隆和二兒子都在，萬隆給我的整體印象是比較干練，另外，領導力、內部控制力比較強，在公司里，他給人感覺明顯是很權威的?！表n東對記者回憶起曾經接觸留下的印象。

左圖為雙匯發展官網對萬隆介紹；右圖為雙匯路的建設紀念碑。

執掌三年，和平“分手”？

52歲的萬洪建，被踢出了權力中心？

作為萬隆之子從“權力游戲”中出局，難免引發揣測。貝殼財經記者走訪中，市場中早已出現各種聲音：正常任免還是家族內部矛盾，或者萬氏家族以外管理人員的謀劃，眾說紛紜。

6月17日，港股萬洲國際發布消息稱，免去萬洪建的董事職務，并根據其與公司訂立的服務協議及雇傭合約終止其作為公司執行董事及副總裁的服務，主要原因為“由于萬先生近期對本公司的財物作出不當的攻擊行為，使本公司認為他無法履行其作為董事的才能、審慎及勤勉行事的職責?！?/p>

此時，距其成為萬洲國際執行董事、董事會副主席僅三年時間。今年6月1日，萬洪建還以91.13%投票率獲連任。

回溯至1990年，畢業于河南廣播電視大學商業企業管理專業的萬洪建，成為漯河肉聯廠熟食車間的一名工人，1年多后，開始擔任雙匯集團銷售部北京辦事處銷售主任。

此后將近17年時間，萬洪建擔任雙匯集團外貿處副處長，并于2012年成為羅特克斯副總經理，負責國際貿易業務。2015年，萬洪建才進入萬洲國際，并在2018年起的近半年時間內，先后成為萬洲國際執行董事、董事會副主席，負責萬洲國際的國際貿易業務。

萬洲國際對萬洪建一系列重要任命，曾被視作“接班人”的信號。據媒體公開報道，萬隆曾表示：“萬洪建未來扮演什么角色，取決于兩個要素：一個是有沒有本事，另一個是能否得到員工們的支持?！?/p>

數據顯示，2016年至2020年，萬洲國際實現收入215.34億美元、223.79億美元、226.05億美元、241.03億美元和255.89億美元，實現公司擁有人應占利潤（未計生物公允價值調整前的）分別為10.14億美元、11.26億美元、10.46億美元、13.78億美元和9.73億美元。

國際業務方面，2020年受新冠肺炎疫情影響，萬洲國際在美國的業務出現較大下滑。其中，肉制品類在美國實現收入71.57億美元，同比下跌8.4%，實現經營利潤5.71億美元，同比下降32.6%。不過，在歐洲，萬洲國際肉制品實現收入9.73億美元，同比增長7.9%，實現經營利潤9200萬美元，同比增長70.4%。

而在另一項主要產品豬肉方面，萬洲國際在美國實現收入51.69億美元，同比下降3.3%，實現經營利潤-3300萬美元，2019年同期為盈利2.33億美元；在歐洲則與肉制品一樣，也實現了增長，實現收入10.54億美元，同比增長11.7%，實現經營利潤1.03億美元，同比增長17.0%。

萬洲國際表示，在美國，屠宰量及豬肉的外部銷量均下跌，主要是產能受到勞工短缺、生產設施暫時關閉及實行更嚴格的防護措施所拖累。在歐洲，屠宰量及豬肉外部銷量因在波蘭新購入的產能而分別上升11.2%及10.7%

走訪期間，貝殼財經記者隨機采訪多位雙匯發展員工，均已聽說萬洪建被免一事，但對于背后原因、接班人安排等，幾乎都表示不知情。

“這次變動不會影響公司發展，人事調整是大型公司的正常表現，對我們影響很小，因為萬隆董事長在集團有百分之一百的掌控力?！?貝殼財經記者接觸到的一位雙匯總部的管理層人員表示，“這是一個現代化公司治理的典型表現，不管是什么角色、什么背景，如果適合公司發展，我們是任人唯才，如果不適合公司發展，我們也要及時做出調整。”

不過，對于該說法，雙匯發展方面告訴記者，這僅是員工的個人看法，并不代表公司立場。

有接近萬洪建的人士告訴貝殼財經記者，這一說法影射萬洪建能力不足，不符合事實。6月17日公告發布前，萬洪建與萬洲國際均有共識，即公告發出后，雙方都不再繼續擴大事態發展。

“如果該管理人員這番言論是有意為之，那我覺得他只是想討好萬隆，詆毀萬洪建的能力，也意圖把萬洪建徹底封殺，再補一刀，斷其后路。”上述人士表示。

針對罷免風波，6月21日，貝殼財經記者致電萬洲國際，對方表示：“關于那份公告的事情，我們可以說的所有內容都已經披露，沒有進一步補充，萬洪建在萬洲國際已經沒任何任職?！?/p>

談及公司接班人安排問題，萬洲國際表示，公司管理層會有考慮，確認了之后會選擇一個合適的時間和市場溝通，至于時間點沒法預計到，要看考慮的情況。

步入耄耋之年，萬隆選舉得票率持續走低

貝殼財經記者看到，萬隆曾在2015年公開談論接班人問題：“對接班人，在十年前就已經考慮了。我先從機制上解決這一問題，一是量化標準，相應層級要達到相應標準，也就是要承擔相應的責任；二是競爭上崗。所有的各級管理者，都是競爭上崗。還有就是專門的考核機制，每月每年都要進行考核。正是因為有這一套辦法，所以接班人也好，管理團隊也好，都要靠這個機制來產生?！?/p>

隨著萬洪建被免，外界焦點開始轉移至萬隆另一個兒子身上。

公開資料顯示，萬隆之子萬宏偉也是在2018年被委以要職，與萬洪建主要在萬洲國際任職不同，萬宏偉一直在雙匯發展施展拳腳。

資料顯示，萬宏偉1973年出生，本科學歷，香港居民，歷任雙匯集團香港分公司主任、雙匯集團進出口公司副經理、雙匯集團董事長秘書、萬洲國際公關關系部經理、萬洲國際董事長助理，目前擔任萬洲國際董事長助理，以及雙匯發展董事、副董事長。

貝殼財經記者梳理發現，2018年8月7日，萬宏偉的名字第一次出現在雙匯發展的公告中，其在公司第六屆董事會第二十八次會議中被提名為公司第七屆董事會非獨立董事候選人，一同被提名的還有萬隆、焦樹閣和馬相杰。

2018年8月23日，雙匯發展董事會8票全票通過，選舉萬隆和萬宏偉為公司第七屆董事會董事長和副董事長。2020年年報顯示，雙匯發展2020年實現營業收入738.63億元，同比增長22.47%，實現歸屬于上市公司股東的凈利潤62.56億元，同比增長15.04%。其中，肉制品業和屠宰業2020年分別為雙匯發展貢獻收入280.98億元和482.67億元。

“據了解，二兒子曾在國外讀書，有華爾街投行工作經歷，參與了萬洲國際收購史密斯菲爾德的項目?！表n東（化名）曾與萬隆、萬宏偉等雙匯發展人士有過接觸。

資料顯示，萬洲國際2013年以71億美元成功并購美國史密斯菲爾德食品公司，一舉成為全球最大豬肉加工企業，這也是當時中美史上最大的并購案。

韓東對記者表示：“當時我們研究下來，雙匯的金融結構挺復雜的，既有國內也有國外的部分，母公司、子公司都是上市公司，所以幾套公司班子系統，有點復雜，萬洲國際那邊主要有美國業務?！?/p>

值得注意的是，根據貝殼財經記者統計，近6年，萬隆在萬洲國際的執行董事選舉得票率持續下跌。據萬洲國際2021年6月1日公告，萬隆在萬洲國際股東大會上被選為執行董事的贊成票數為75.22%。

萬洲國際2021年6月1日公告。

相比之下，2015年和2018年萬洲國際股東大會的執行董事選舉投票中，萬隆贊成得票率分別為98.95%和86.42%。

記者梳理看到，與萬洪建、萬宏偉同在2018年被委以重任的還有馬相杰。2018年3月，馬相杰獲任為萬洲國際執行董事，同時其自2017年12月和2018年8月起至今，擔任雙匯發展的總裁和董事。

資料顯示，馬相杰今年49歲，在雙匯有25年工作經驗，自2001年起，歷任雙匯發展香輔料分廠廠長、雙匯發展鮮凍品事業部副總經理、漯河雙匯食品銷售有限公司董事總經理等，并從2012年起擔任雙匯發展副總裁，2017年12月升任總裁。

由左到右分別為雙匯第一工業園及其規劃圖和雙匯第二工業園。

雙匯擴張，進軍地產20年

作為一家老牌企業，雙匯版圖早已擴張至食品之外。

雙匯發展在漯河建有第一工業園、第二工業園，“工業園里有不少雙匯發展、萬洲國際的子公司，光做火腿腸就好幾家，還有屠宰、調味料、藥物等。”

走在漯河街上，“雙匯連鎖店”“雙匯連鎖超市”招牌隨處可見。店內與便利店相似，只是雙匯產品更多?！拔覀冞@是直營店，在漯河有七八十家了，香腸和生鮮肉都是雙匯的，其他商品如酒水、餅干、薯片等都是公司商品部集中采購的。”雙匯連鎖店一名員工對記者表示。

漯河市雙匯連鎖店。

在當地，不難發現房地產項目也成了雙匯在漯河的一個烙印。貝殼財經記者看到不少標識為“昌建”和“雙匯”的房產項目。資料顯示，昌建控股創立于2003年，主營房地產開發，目前已在全國近30個城市開發項目超百個，服務業主40余萬。

“昌建”“雙匯”的部分地產項目。

在雙匯地產開發樓盤的員工口中，“昌建就是雙匯的”“雙匯地產和昌建都是雙匯的”。企查查顯示，昌建控股集團有限公司（下稱“昌建控股”）成立于2003年4月1日，實繳資本2億元，法定代表人為趙建生。

記者注意到，公司曾四度更名。2007年之前，昌建控股一直名為“河南雙匯地產發展有限公司”，公司負責人為萬隆。2007年6月，更名為“河南昌建地產發展有限公司”，同年7月，昌建控股負責人由萬隆變更為魏信。

2016年7月，昌建控股注冊地址由雙匯發展總部“漯河市雙匯路1號雙匯大廈”變更為“鄭州市鄭東新區金水東路”。

如今，萬隆仍為昌建控股董事之一，且通過漯河萬浩實業投資有限公司（下稱“萬浩實業”）控制昌建控股31.40%股份。企查查顯示，萬浩實業持有昌建控股31.40%股份，是公司單一持股數最大的股東，萬隆、萬素云和王梅香分別持有萬浩實業40%、30%和30%股份。

不過，昌建控股實際控制人并非萬隆，而是趙建生。企查查數據顯示，趙建生直接和間接持股昌建控股合計27.55%，為昌建控股實際控制人。

在雙匯發展2011年11月披露的要約收購書中，趙建生持有興泰集團0.1020權益，后者為雙匯員工持股平臺，為雙匯發展和萬洲國際的實際控制人。截至2020年12月31日共計218名員工被登記為受益人，其中，萬隆持有的受益份額最大，直接和間接持有的受益份額比例約為45.55%。

昌建控股和雙匯發展關系密切。

2017年6月12日，雙匯發展和昌建控股共同出資成立河南雙匯地產有限公司（下稱“雙匯地產”），注冊資本1億元。雙匯發展2017年半年報顯示，雙匯發展直接持股雙匯地產60%股份，隨后，雙匯發展持股增至90%。

去年7月，雙匯發展將雙匯地產移至上市公司體外，并分別向漯河雙匯物流投資有限公司（下稱“雙匯物流”）和昌建控股轉讓雙匯地產60%股權和30%股權。其中，雙匯物流由雙匯發展、萬洲國際的實控方興泰集團控制，同時，雙匯發展董事萬隆、高管人員劉松濤、王玉芬、何科擔任昌建集團董事，因此該交易構成關聯交易。

新京報貝殼財經記者 肖瑋 閻俠

編輯 王進雨 校對 王心

記者聯系郵箱：xiaowei@xjbnews.com

漯河市其中兩家雙匯連鎖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