導讀當日本人的明晃晃的刺刀從背后戳了過來的時候，張樸生正端著一把繳自日本人的三八大蓋槍，全神貫注地盯著前面的敵人。這是1945年初的一天，膠東半島，張樸生和他的....

當日本人的明晃晃的刺刀從背后戳了過來的時候，張樸生正端著一把繳自日本人的三八大蓋槍，全神貫注地盯著前面的敵人。

這是1945年初的一天，膠東半島，張樸生和他的戰友們正在伏擊從威海返回牟平的一伙日本鬼子。他們打完槍中的幾發子彈后，不給對手喘息時間，旋風般地沖鋒，投出手榴彈后，便撲上去和鬼子拼上了刺刀。

鬼子刺刀的淫威

數十年以后，80多歲的老英雄張樸生回憶說，第一次看到日本刺刀閃出的兇光是在刑場上。他所說的刑場，從字面上看充滿陰森氣息，其地點其實是今天膠東半島榮成的一條穿城河，撰寫此文的作者上世紀80年代上學時經常涉過這條小河，河水清澈見底，小魚、小蝦盤旋徊游，作者常因為逮魚捕蝦而誤了上課的時間。

這條今天看來美麗祥和的崖頭河，在1939年，卻是日本人殺害當地無辜村民的刑場。當時，青年后生張樸生正從鄰村親戚家借糧回來，路過這里時，他忽然發現河對岸一群鬼子押著六個村民往河邊趕來。他于是伏下身去，從草叢中撥出一條縫，大氣不敢出一聲地看著。

鬼子們把村民押至河邊，要按他們跪下，一個村民不肯，鬼子便用腳將其踹到。這時其中一個村民安慰伙伴：“沒事，不信這就死了人？！”

老英雄張樸生（1999年時的照片）

以鐵血對冷血

面對冷血的日本鬼子，參軍后的張樸生苦練刺殺技術，決心以鐵血對冷血。

2005年的一天，那時已是抗戰勝利60年了，歲月已侵蝕了老英雄硬朗的身軀，但回憶起當年的崢嶸歲月，張樸生的眸子里仍不時閃過恰似電光迸射般的英氣，也許那就是當年烽火的回映。經歷過10幾場大大小小戰斗的他也掛過彩，是在打石島的一次戰斗時受的傷。

到了2005年，經過戰爭死神考驗后的老英雄身體仍比較抗折騰，雖屢染小恙，但無大礙，2002年前后， 他還能騎車20公里，到海邊釣魚。

還是回過頭來說，老英雄當年是怎樣扛過背后鬼子刺來的這一刀？

當時八路軍的武器裝備不及日本人，于是常常采用夜戰、近戰打法，近戰常用的便是拚刺刀。當代都市人也許無法體會冷兵器時代的刺刀喋血對拼。

本文作者曾經問過老英雄：“拚刺刀時會不會有些猶豫？”

我當時避免使用“怕”這個詞。老英雄反而直截了當：“你是想問怕不怕吧？嘿，那時候哪有功夫想這些。再說，越怕死，死得越快。”

拚刺刀是很殘酷的，這不僅要求士兵有很好的刺殺技術，而且要有極強的心理承受能力，這可不是隔著山頭放槍，而是直接面對對手的眼神、體味、喘息。

上了戰場，敵人、戰友的尸體瞬間便在你的面前倒下，流滿地的腸子刺激著你的眼，血腥味充溢著你的鼻孔，怒吼、慘叫、呻咽塞滿你的耳朵。受得了就是英雄，受不了就是狗熊！

裝備不如鬼子，長時間遠距離交火是要吃虧的，靠近了，以鐵血對冷血，以命換命。這畢竟是在自己的土地上，我們受得了對等消耗，甚至不對等消耗。但這不是說鬼子刺殺技術不行，他們訓練嚴格，技術精湛，而且士兵配有帆布防護帶來防護腹部，早年的鬼子甚至像狗一樣戴著皮項圈，因為當時中國軍人很多用大刀，最著名的是喜峰口一仗，砍得鬼子頭顱紛飛。當兵的鬼子認為，身首分家，魂便回不了老家了，所以戴上皮項圈，以留全尸。

鬼子雖普遍矮小，但許多家伙長得粗壯結實，肌肉發達，無論是突刺還是格擋，都訓練有素。而且，鬼子的新兵還往往進行喪盡天良的、對活人刺殺訓練來練膽，練手。所以通過拚刺刀撩倒鬼子也不是件很容易的事。

張樸生回憶：抗戰初期，要通過拚刺刀撩倒鬼子難度大，但隨著時間的推移，他和他的戰友們在戰爭中學習戰爭，技戰術水平越來越高，而早期的有戰斗力的老鬼子則越打越少。

到了1945年，張樸生和他的戰友們已被多年烽火歷練得驍勇善戰了。老人家回憶，那也不干賠本的買賣，都是要在己方有利的時間、地點出擊。

本文開頭講到的這次伏擊就是這樣，張樸生和他們的戰友們抓住戰機，一排子槍打過去，趁對方沒反應過來，就沖上去，在距敵50米左右，開始扔手榴彈，接著就撲上去拼刺刀。

許多讀者還惦記著，本文開頭所說的背后鬼子刺來的一刀刺上了張樸生沒有？

刺上了，但刺到張樸生背包中的一雙新布鞋上。

這雙新布鞋有故事，它是張樸生的妻子親手一針一線納出的“千層底”布鞋。當然“千層底”只是種比喻，意指其結實耐穿。它雖然全部是用土布制成，但鞋底確實厚密，加上為自己心上人所縫，其針腳更密。本文作者以前講過這個故事，曾有年輕的朋友不信，那是因為他用當代的布鞋來做比量。此外，拼刺刀時的距離、角度，對手的戰斗意志及能力，都會決定這雙“千層底”是否會被戳穿。本文作者多次向老英雄核對過此事，這個樸實的農村老漢都毫不遲疑地回應，說當時就是那樣，“你姥姥親手縫的鞋，沒舍得穿，結果救了我一命！”

好吧！《銳智號》老姜這時只好站出來，亮明身份了！張樸生就是我親姥爺，我小時候在他身邊長大，他和他戰友的一些故事，我聽了不少。唯一后悔的是，有許多細節隨著歲月的流逝而模糊了！還有許多故事，沒來得及向老人家和他的戰友們問及。

接著講，由于背后鬼子這一刀沒有戳透那雙新布鞋。這時張樸生旁邊的戰友趕過來，捅了這個偷襲的鬼子一刀。但鬼子這時還要做繼續掙扎，張樸生返過身來，一刺刀將鬼子刺死，讓其魂歸東瀛。

張樸生說：那時候，八路軍真的是優待俘虜，不繳槍是格殺無論，只要雙手把槍舉過頭頂，投降了，就不殺。他們曾經逮過一個日本機槍手，這個日本人被優待政策感化，要跟八路軍一起戰斗。這個日本人第一次參加戰斗時，面對著撲過來的日本鬼子，沒有馬上開槍。張樸生回憶說，當時他們都盯著這個日本人看。他可是攢緊了手中的刺刀，雖然這個日本人反正了，但要是臨時變卦，那可不是鬧著玩的，那可是機槍啊！那個日本人也感覺到張樸生的這種心情，于是很快操起機槍，向對面沖過來的鬼子開了火，他的機槍確實是打得好，一下子撂到一大片。

我對這件事曾心存疑慮，投降的日本人戰前喊話，瓦解鬼子士氣的事例不少，真刀真槍的干似乎沒聽說過。我就這件事向老英雄求證過兩次，他都說沒錯，不是偽軍，就是個日本人。

我曾問過老英雄：“你總共干掉過多少個鬼子？”

老英雄說，沒數過，也不好數，親自挑死的鬼子，容易數，和戰友們一排子槍放過去撂到的怎么數，再說，我打鬼子也不是為了表功，消滅敵人是集體的功勞，攤到個人的身上用不著分得那么清楚。

在今天，年輕一代看來， 老英雄的那些事跡是驚天地、泣鬼神，但在老英雄的眼里，那不算啥，只是做了自己該做的事！

為了了解老英雄的戰斗環境和心路歷程，我也搜集了一些與老英雄一起戰斗在膠東半島的英雄人物的事跡，從這些事跡中，可以領會他不居功自傲的歷史與時代背景。

張樸生曾住過的房子

燦若星河的英雄譜

張樸生所在部隊的領導名叫于得水，也是膠東人，張樸生習慣叫他于司令。于得水原名于作海，1937年，他參加天福山起義后，回憶起為掩護自己而犧牲的眾多群眾，遂改名于得水，激勵自己永遠不脫離人民。他是膠東人民心目中的傳奇式英雄，出生入死，7次負重傷，其中一次，他腰部連中兩彈。后傷口惡化，他忍著劇痛，讓戰友用剃頭刀割開傷口，取出彈頭。于得水1967年去世，本文作者當時還未出生，無緣見到這位用剃頭刀取子彈頭的傳奇英雄，遺憾，遺憾！

不過猛將手下無弱兵，張樸生老英雄身上也可折射出其風采，作者做了老英雄的外孫，與之相處多年，也知足了。

大家可能都知道狼牙山跳崖五壯士的故事，不知道曾和張樸生 一同戰斗在膠東半島這塊熱土的蹈海七勇士的事跡。

1942年冬，日偽軍2萬余人采用"拉網"合圍的辦法，闖入榮成，南從石島，北至埠柳、成山，向嶗山一帶推進，企圖“將八路軍趕到黃海，一網打盡”。八路軍干部、戰士組成小分隊，分散到各地與當地人民一起堅持反“掃蕩”。其中，包括張軍毅率領的小分隊。為掩護地方黨政機關和群眾安全轉移，張軍毅小分隊多次放棄突圍機會。最后一次，為了將鬼子從群眾的隱蔽地點引開，他們7個人主動開火，戰斗一直持續了近1個小時，張軍毅的胳膊上、腿上多處負傷，鮮血染紅了軍衣；其他同志也不同程度受傷，子彈都已經打光了。他們把槍栓卸掉，把不能拆卸的零部件砸壞，然后七勇士相互攙扶著，高呼“打倒日本帝國主義”，然后縱身投海，壯烈殉國。

在榮成有一個巾幗英烈張晶麟。1941年農歷七月二十七，為了防止當地的虎礎寺被鬼子用來做據點， 15歲的張晶麟和當地的群眾一起來拆虎礎寺。據點的鬼子得到拆寺的消息后，氣勢洶洶地包圍了虎礎寺。情況很危急，張晶麟對身邊的同志說，“我年齡小，目標也小，你趕緊帶領群眾突圍。”她邊說邊組織指揮群眾分散突圍，自己則有意暴露目標引開敵人。最后群眾安全脫險，可是張晶麟卻落入了魔掌。敵人對她嚴刑拷打，動用了鞭打、吊拷、老虎凳、釘指頭、烙鐵、灌辣椒水、過電燈殘酷手段。但是，張晶麟并不屈服。農歷八月初一凌晨，日偽軍將張晶麟押到了俚島東煙墩山山坡上，砍下了她的頭顱。

膠東半島還有一個女英雄，叫于森。1942年冬，被日軍憲兵隊逮捕。敵人用酷刑折磨她7天7夜，但她寧死不屈。她鼓勵難友們說：“不管怎樣，我們決不出賣同志，堅持同敵人斗爭到底。”當得知同志們正在設法營救她時，怕同志們為她付出更大的血的代價，便決然咬破手指，在監獄墻壁上寫下：“打倒日本帝國主義!”然后，將衣服撕成布條扭成繩，懸梁殉國。年僅19歲。

下面是膠東眾多英雄兒女中的一部分事跡：

林江，1918年生，原名叢祺滋，宋村鎮下徐村人。1942年春，林江參與反“掃蕩”斗爭，被日偽軍包圍在大澤山區。因敵眾我寡，林江戰斗到最后一刻，舉槍自殺，年僅24歲。

林福，原名張長仁，又名張文裕。草廟子鎮蔣家莊人。被日偽逮捕后，敵人用刺刀挑他的肋骨，用皮鞭抽得他眼球鼓出來，他仍怒罵不止。最后被威海日本憲兵隊將其綁至后營北山老樹夼，放狼狗撕咬，他壯烈犧牲，時年35歲。

王桂才，埠口鎮嶅山村人，1939年4月入伍， 1941年回龍山戰斗中，只身沖入敵陣活捉6名日偽軍，立大功。后任山東軍區五旅十四團排長，犧牲于棲霞牙山戰斗，葬于牙山。

李壽海，文登營鄉東庵后人。1943年9月入伍，萊陽喬家泊戰斗中攻橋頭碉堡時，抱著炸藥包與60名敵人同歸于盡，年僅22歲。

宮本山，黃嵐鄉官道北人。1938年10月入伍，牟平水道戰斗中，勇猛沖上日偽軍崗樓，用大衣堵住敵人機槍眼。文城潘家戰斗犧牲，葬于磨山，年僅21歲。

牛序彬，曾用名牛蔚文，張家產鄉車臥島人。1942年11月24日，日偽軍將2000余名群眾包圍在馬石山上。為救群眾，他帶戰士5進5出包圍圈。最后用僅剩的1顆手榴彈與敵人同歸于盡，時年僅25歲。

邢學模，澤頭鎮虎口山人。1943年4月入伍。曾和3個敵人拚刺刀，將敵全殲，獲膠東軍區戰斗英雄稱號。煙臺西崮山戰斗犧牲，葬于煙臺，年僅23歲。

......

同時代的這些燦若星河的英雄們，在抗戰時期，激勵著張樸生和他的戰友們勇敢殺敵，將腦袋別在褲腰帶上，隨時準備赴死。在抗戰結束后，張樸生以犧牲了的這些戰友為榜樣，淡泊名利。

威海衛的解放

從1895年威海衛北洋水師覆滅開始，日本侵略者給中國人民帶來了50年的屈辱。1945年，威海衛解放，為這一段歷史，畫上了句號。

張樸生老英雄有些遺憾地告訴作者，因為另有任務，1945年8月16日解放威海衛的戰斗，他沒有趕上。

在本文，讓我來補述這段歷史吧！

8月14日，日本天皇宣布無條件投降，但在膠東半島威海的日軍仍在頑抗。八路軍威海作戰指揮部召開緊急軍事會議，調動部隊準備強攻，并派人將膠東軍區司令員許世友、政委林浩簽署的限日偽軍24小時以內，向我投降的通牒送進威海城內。8月15日，威海衛偽專員派人出城“調停”，妄圖拖延我攻城時間，下午，八路軍威海作戰指揮部派人進城與談判，由于敵人并無誠意，指揮部于是令部隊向前推進，準備強攻。16日，日偽軍開始逃往劉公島，我參戰各部隊直撲各自分工奪取的目標，17時45分全部占領城區。

抗戰結束后，張樸生因傷病，復員務農。

2017年，老英雄去世。

謹以此文紀念我的姥爺：抗戰老英雄張樸生。

張樸生當年曾經負傷的地區——石島（攝于2017年）

老英雄當年為之浴血奮戰的地區，今天已美麗如畫了。攝自榮成

能讓后代自由地在海邊徜徉，是當年英雄們為之浴血奮斗的夢想。攝自榮成

本文作者姜洪軍，著有《極客：改變世界的創新基因》、《喬布斯和他的對手們》、《雷軍：在對的時間做對的事》、《谷歌風云》、《中國互聯網商業英雄列傳》、《對話新銳CEO》等圖書，擅長科技領域的企業史和人物志寫作，歡迎約稿。公眾號：銳智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