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前位置:首頁>美食>梅毒病菌多少度熱水里殺死水銀煮沸的蟻巢
發布時間:2025-10-23閱讀(4)
?伊拉斯謨那一代的男女,是第一批見識到梅毒的歐洲人;至少,他們是如此表示。英格蘭人稱之為“疹子”的這個惡疾,于15世紀最后幾年間如雷電倏然擊來??墒撬鼌s不似其他也是如此突兀而至的疾病,后者往往迅速填滿墓園,然后便隨之遠揚,另擇他日再行歸來出擊,或永遠不再露面。反之,梅毒從此駐足不走,與人類世世永遠共同存在。
歷史學者對梅毒有一股特別的著迷,因為在肆虐人類的所有重要疾病之中,它最獨具“歷史性”。多數疾病之始,早在人類最早記憶之前。只有梅毒,擁有一個所謂的歷史起始時刻。自15世紀最后10年以來,不乏有人堅稱:自己幾乎可以確切指出梅毒現身于世界舞臺的那個時間點,甚至知道來源地所在。“1493年左右,”伊拉斯謨通信對象之一的當代人文主義者胡滕寫道,“這個最污穢、最悲慘的惡疾,開始在眾人中散播了?!绷硪晃煌瑫r代人、西班牙醫生迪亞斯也表示同意,認為1493年是梅毒元年,并表示 “此病原生之地,來自那座現稱埃斯帕諾拉的島嶼”。哥倫布把它帶了回來,連同玉米和其他美洲新奇事物的樣本。
來勢洶洶
第一起記錄在案的梅毒暴發,發生于15世紀90年代中期的意大利。1494年,法王查理八世為聲張自己對那不勒斯王位的權力,帶領著分別來自法蘭西、意大利、瑞士、日耳曼與其他地方的約5萬名兵士,翻過阿爾卑斯山脈進入意大利。這場戰役本身并沒有任何全面戰斗壯其聲色,反而是這支軍隊,身后帶著那支常有的隨軍隊伍,一路同時演出慣常的燒殺淫掠。那不勒斯人堅壁清野,向自家城池退卻。一俟查理的大軍攻進那不勒斯城穩坐下來,他就發現意大利各地因他的長驅直入大感震驚,已立時將個人歧異放到一旁,聯合起來共同對付他。此時西班牙的費迪南德與伊貝貝拉也備感焦慮,不想見法蘭西在意大利地區稱霸,正趕忙派軍前來。查理只好收拾行李,返回法蘭西。于是整個過程—戰斗、淫虜、燒殺,又再度反方向上演一遍。
之前只是慢慢、悄悄散布歐洲的梅毒,一如梅毒流行病學所言給人的印象,卻在這場侵襲行動中一下子如火烈燒,在意大利蔓延成一場瘟疫。斑疹傷寒可能也同時快速傳播—它是另一支典型的隨軍隊伍。也正是在意大利,日后伏爾泰那句諷刺警句的真實性首度獲得展示:“若有3萬人正與敵人進行殊死戰,雙方人馬勢均力敵,那么我敢說,雙方鐵定也各有2萬人身染皰疾。”
查理在1495年11月回到里昂,在那里解散了他的人馬。而這些成員,血液里帶著幾十億螺旋體各自四散,或解甲回到他們散居十幾處地方的家園,或繼續加入別處新的戰爭。隨著這支軍隊成員的四處散布,梅毒以閃電速度前進全歐與舊世界其余地區,其勢已不可擋。
及至1495年夏,梅毒身影早已在日耳曼地區出現,因為神圣羅馬帝國皇帝馬克西米利安曾在沃爾姆斯發出敕令,稱它為“邪惡痘瘡”,并歸罪于褻瀆上帝之故。同一年里,瑞士與法蘭西人都抱著恐怖心情記錄它的到來。最遲不過1496年,梅毒抵達了荷蘭、英格蘭。同年,希臘也知道它了,1499年輪到了匈牙利與俄國。
及至世紀之交,從倫敦一直到莫斯科,大量歐洲人“為這個新來的法國痘瘡所苦,悲慘、待援,臭不可聞,簡直在地面腐爛……(忍受著)不可忍受的爛瘡與灼痛折磨,手臂、肩膀、頸脖、腿脛,全都劇痛不堪,因為骨頭與肉都分離了”。全歐洲都在一場性病疫病的魔掌緊箍之下。疫病一路前進,進入非洲,在那里“ 如果任何野蠻人染上了這個一般稱為法國皰的疾病,多半都會死去,很少治愈”。它也在中東出現,時間早在1498年,結果亦大同小異。葡萄牙人是最早得到這個感染的一群,可能也把它帶得最遠,繞過好望角東去。1498年,梅毒在印度現身,然后又快馬加鞭趕在葡萄牙人前頭,1505年不到便抵達廣州。于是10年之內,它從加勒比海進入了中國海,為人類的航海天才,也為人類社會的愚昧歷歷做證。

所幸當初一開始,“恥辱感”并未加諸梅毒此病,我們今天才得以研究它早期的歷史。早期有關梅毒的記載,一大特征多屬傳記性質。比方幽默大家胡滕,就仿佛想要一示那個年代的坦白風格,把自己所受的病情折磨寫了一本小冊子,內容詳盡,令人毛骨悚然。而且還多此一舉奉告他老爹也得了同樣的病,更把整本書題獻給一位樞機大主教!
因此我們對早期梅毒認識的唯一限制,只受16世紀的診病能力所限。其他則百無禁忌,事事詳錄。既有這些豐富文獻,身為性病學者若也同時好古,就不但可以追蹤梅毒疫病的歷史,還可以找出它的治療史以及病情特征史。在后面這個領域,阿斯特呂克做出過最好的分析研究,雖然他去世距今已超過200年,他可能仍是歷來最偉大的性病學家。他對這個法國佬病的早期歷史所寫的文字,是至今為止最好的二手研究。他將這段歷史分為五大階段。
1494—1516年這段時間里面,得病的最初跡象是生殖器出現小潰瘍,然后各式紅疹長遍全身(早期相關文獻對此紅疹現象都有生動描繪,包括1496 年文藝復興畫家丟勒所繪)。隨著皰疹蔓延到身上,病人的口腔、上顎、小舌、下顎、扁桃體也常遭破壞。大型黏性腫瘤屢見不鮮,病人痛楚不堪,肌肉、神經無一不痛,夜間尤其嚴重。然后整體身體狀況惡化,經常導致早期死亡。
1516—1526年。梅毒病情出現兩大新癥狀:骨頭發炎,造成嚴重疼痛,最終造成骨頭與骨髓腐壞。有些病人的生殖器會出現硬膿塊,類似疣或雞眼。
1526—1540年。梅毒惡性普遍減緩,平均膿皰數變少,黏性腫瘤則時有所聞。鼠蹊淋巴腺腫脹發炎現象變為普遍。落發、掉牙也很常見,但或許是汞中毒所致,因為當時用汞治療梅毒。
1540—1560年。一些比較嚇人的癥狀持續減少。淋病現象成為梅毒早期病癥的“ 最主要(若非長期)癥狀”。在此之前,以及此時之后的許多世紀,都常把淋病與梅毒混為一談。
1560—1610年。梅毒的致命性繼續降低,此時只出現一種新癥狀:耳鳴。
及至17世紀,梅毒已變成我們今日所見的狀況:非常危險的感染,可是對病人的侵襲已經不能稱得上猛烈攻擊。有關病勢減緩的記錄,令阿斯特呂克深受激勵,開始懷抱起希望—縱非滿懷信心—認為此病最終將完全消失。
病急亂投醫
如果有人想制造出一種病,借此鼓勵庸醫、偽醫及庸藥、偽藥的猖獗,那么最好的發明莫過于梅毒。16世紀尤其如此:這是一個從未見過的新病,古來也沒有治它的療方。它的癥狀丑惡恐怖,被它折磨的患者心甘情愿嘗試各種治療。而且梅毒往往會出現減緩與潛伏期:“仿佛它會建造起一座碉堡,加強防御工事,退守在那里休養生息很長一段時間?!彼裕藭r如果那個庸醫還沒把病人治死,常常就可以聲稱已經把病治好—至少,可以好上一段時間。這些庸醫的治病之法,是用熱熨斗把腫包燙焦;他們開出的內服外用藥方,內容五花八門到難以置信,外用藥甚至包括煮沸的蟻巢,連同螞蟻一起奉送。其中有位還警告胡滕不得吃豌豆,因為“豌豆里生有某種帶翅的蟲子”。胡滕還知道另外有位“大師”醫術如此高明,以致“ 一天之內就治死了3名農夫……”

愈瘡木的調制與使用,以治療梅毒。取自16 世紀佛蘭德斯畫家史得拉特版畫,這間病室內部圖顯示調配泡制步驟。
Courtesy The Wellcome Trustees
16世紀最受歡迎的梅毒藥,一個是水銀,另一個是愈瘡木。前者在梅毒病出現不久就被歐亞兩地采用。當時水銀作為藥物已可方便取得,是阿拉伯軟膏里最重要的成分,治療疥瘡極為有效。梅毒也會造成皮膚起瘡,因此這型藥膏很快被納入征用。結果藥效極佳,事實上接下來400年里,它是唯一具有一般療效的手段,可以阻卻梅毒洶涌的攻勢。16世紀中期之前,水銀不但用來擦在病人身上,也做成膏藥貼在患處,或做成藥丸吞服。
不幸的是,水銀被過度使用;許多病人病是好了,卻也死了。當時主宰歐洲觀念的疾病體液學說,主張人生病是因為四大體液失衡。要治好梅毒,必須放血、排便、出汗,唾出體內那個導致失衡的過多體液:就梅毒而言,即是黏液質體液。最明顯的水銀中毒癥狀,是唾液滴流,甚至一天高達好幾品脫。但是看在16 世紀醫生的眼里,還有比這更可喜的現象嗎?這表示身體在進行清除,把造成自己生病的毒素排得一干二凈。于是造病的多余壞東西排出來了,連同病人的牙齦、牙齒以及體內各種碎片斷片,也都一起出走??寺逅故怯艰I時期一位還算有點兒概念的醫生,便如此生動地描繪某位水銀受害者的可憐困狀:“大量、異常的惡性、腐敗體液,源源從他口中涌出,辛辣、燒灼、強烈,因為他的牙齦都已腐壞,發出惡臭,同時伴有高燒。”“許多人情愿死掉”胡滕說,“也不想這樣紓解病情?!?/p>
雖然幾百年間,水銀始終是治療梅毒最有效的藥物,但是從倫敦到廣州,眾家病人都一致同意某位蘇格蘭兄無意筆誤之下,給它起的名稱“騙子銀”。眾人另外試驗了多種替代療法—中國茯苓、黃樟等,各式各樣,不一而足—可是,其中卻只有一物真正取代了水銀作為療藥,即使只流行了一時。此物即愈瘡木,是西印度群島上某種樹片煎煮而成,成為16 世紀20年代最受歡迎的萬能靈藥。此木非常值得一薦。首先,它來自美洲,別忘了梅毒也來自那里。因此,當然,這正是我們體貼的神一向會做的安排。而且此木極不尋常,極硬、極重,“小小一片扔進水里,立刻直沉到底”,足顯示必定擁有其他神妙質性。服下它制成的一劑煎藥,可使病人大量排汗—非??上驳默F象,根據體液理論觀之。主張用此藥的人士,包括弗拉卡斯特羅與胡滕,他們兩位可是當時最偉大的作家—在那個人文主義的年代,這是此藥不得了的名家推薦。至少,它不會傷害病人。自認為得了梅毒的大雕刻家切利尼就不顧醫生意見,徑自用它來給自己治療—如果說,此物并未治愈他其實可能并未染上的毛病,所幸,至少也沒有把他弄死。
梅毒流行猖獗,愈瘡木又如此有效,不但可治此惡疾,還可以用來對付“ 腳痛風、結石、癱瘓、麻風、水腫、中邪以及其他疑難雜癥”,于是把它哄抬到令人眩暈的高價。一如窮人家的骨頭湯,愈瘡木的鋸屑被人一煮再煮,二煎三煎,給那些喝不到或喝不起第一煎的人服用。假愈瘡木泛濫市場,一片片在教堂高懸掛起供最窮困的梅毒患者膜拜祈禱。而且大家都療愈了。他們的確療愈了嗎?低語,不久升高為喊叫,這玩意兒根本沒效的呼聲開始在16世紀30年代發出。帕拉塞爾蘇斯就是其中一位,公然指稱這木頭根本不值一文,水銀才是梅毒患者的真正希望。但是新世界來的這株圣木的流行熱,幾代之后又再度興起,而且始終未曾完全斷絕使用—最后直到1932年才從大英藥物百科內除名—可是它作為梅毒救星的聲名早已蒸發無形。歐洲又重回中國茯苓、黃樟、祈禱之法,尤其是水銀。
愈瘡木流行狂熱造成的影響,其實并不出我們所料:先是情急之下的過分樂觀,最后是男男女女無辜死去—原本若換用他法治療,至少可能得到部分的成功。所有相關文獻之中,再沒有比胡滕筆下這幾行記載更可憐、更令人同情的了。余年所剩無幾、唯有疼痛再度重返的他,寫下關于他的這個“療方”—而且看啊,經由愈瘡木的幫助,我如今又有勇氣活下去,又再度可以呼吸。這是我主賜予所有好人的藥物,使他們永遠不致停止希望與信任。至于我自己,我沒有任何后悔。如果能通過任何方法,容我今生活得長命,我最大的希望,只愿能完整、健康、強壯地活下去。
在那樣一個稅收因此受損,迫使教皇取消前令,不再將妓女從羅馬逐出的年代里,這個新現身的性病自然無可避免地散布到歐洲各個角落,而且一如天花與肺結核,成為長期駐留不去的奪命惡疾。那位英格蘭大夫克洛斯即在16世紀80年代說過,他在圣巴多羅買醫院診治的病人當中,每兩人就有一人是梅毒患者,他說“除非,這片土地上每一個人,都速速痛悔他們那最不敬畏神的荒唐生活,離棄這宗可憎的罪,這整片地,很快就會被這起最惡臭的毒病敗壞殆盡”。
大文豪們筆下的梅毒
不過梅毒螺旋體也帶來一些“好事”,雖然受惠者只是極少數人。內科醫生、外科大夫、庸醫、偽醫,都從梅毒開發出一大財富來源。有個故事便是說,法王弗朗西斯一世的隨軍醫生名醫埃里曾跪在查理八世雕像前,解釋道:“查理八世對我而言,真是個很不錯的圣者。他把梅毒帶到法蘭西,因此也把3萬法郎放進我的口袋。”當日最有勢力的銀行家族—日耳曼奧格斯堡的富格,也將這個法國佬病的散布轉換成亮晶晶的銀子。他們成為歐洲最主要的愈瘡木進口者,也是哥倫布帶進梅毒起源說最熱心的宣揚者。胡滕說,當時至少有過一位頗有頭腦的醫生,曾對愈瘡木及其藥效表示懷疑,說“ 它根本無效,一文不值;可是那些商人卻假稱它很有效用”。
對其他許多人來說,梅毒不是牟利工具,卻成自嘲對象。當人面對著極度的恐怖—梅毒性病一事,即經常令人感到如此恐怖—徒感無助又愚昧,只有從笑謔中尋得慰藉。16世紀之時,關于這個法國佬病便有許多玩笑?!短谩ぜX德》的作者塞萬提斯便寫過一篇諷刺文,文中一名學者批評另一學者的著作:“我那對手,”大學者說道,“忘了告訴我們,誰是世上第一位腦袋受涼的家伙,也忘了告訴我們,是誰第一個涂油治療法國佬病??墒撬羞@些,我卻能說出最正確的答案,引用25 本以上著作的權威之言?!毕氘斎欢?,法國大文豪拉伯雷也多次觸及梅毒話題,有一回甚至用這題目拿來自贊——
對于那些被梅毒、痛風折磨的可憐家伙,我能怎么說呢?多少次,他們出現在我們面前,渾身涂滿了油膩的汞膏、油劑。他們滿臉油光,好像食物儲藏間的鑰匙孔……他們的牙齒在腦袋瓜里跳躍起落,好似風琴或立式小鋼琴的鍵盤按在大音樂家的指下……他的咽喉起白沫,如同被一群獵犬圍困的野豬……陷入這種危境中,他們怎么做呢?他們唯一的安慰,就是請人念幾頁我這本書給他們聽。
伊拉斯謨筆下也多次提到梅毒。他在《對話錄》中的一篇向世界宣布:“除非你是個擲骰子的好手,是綠燈戶尋芳客,是個大酒鬼,是個胡亂揮霍者,是浪子,又欠下一屁股債,而且身上還妝點有那個法國皰腫,很難有人會相信你真的是個貴族騎士。”而莎士比亞也幾乎像是從這個描繪中獲得靈感,創造出他筆下那位狂飲作樂的騎士法斯塔夫爵爺。這位爵爺擔心自己染上了那可怕的法國病,于是就像后來許多人一般,把自己的尿液取樣送去檢驗。醫生的報告表示:“這尿本身倒是挺好挺健康的尿,可是那撒尿的人可能很多病,他自己還不知道。”法斯塔夫爵爺決定將自己這身毛病轉為有用之途:“ 哦,這該死疹子的痛風!或是這該死痛風的疹子!它們兩個總是有一個跟我的大腳趾頭干上了。我走路瘸著點兒不礙事;我有戰爭做掩護,我那撫恤金也就可以更像樣了。人要是會動腦筋,什么東西都能有用:我要用自己這些病,發點兒財。”沒多久,他已病倒在床,臨終悲悔地說起女人:“她們是魔鬼的化身?!?/p>
被梅毒所徹底改變的歐洲
然而對多數人而言,梅毒可不是好笑的事,而是無法緩和的災難。梅毒無視階級身份,因此對政治、教會的歷史都造成直接且陰暗的打擊。迪亞斯就聲稱他知道“一些國王、公爵、大人物等,都死于此疾”。但凡熟悉16 世紀歷史的人都不會駁斥他的這個說法。當時就有兩大王朝在那個年代絕了后:法國的瓦盧瓦與英國的都鐸,這兩個王室的成員可都不是以恪守一夫一妻制而聞名。當然,這些事往往很難證明,可是王后老是生不出活嬰這個明明白白的事實,難免令人疑心梅毒在這些家族的血脈斷絕一事上扮演了某種角色,因此也在其國的政治紛亂插上一腳。因帕維亞一役“失去所有,只余生命與榮譽”而聞名天下的法王弗朗西斯一世,最后連這兩件余物也都丟失在梅毒手里;此事無可懷疑,非常確定。蘇格蘭瑪麗女王的其中一任丈夫,甚至可能兩任丈夫在內,無疑也都有此病,可能連女王自己也有。1500年,意大利軍事家、政治家、樞機主教波吉亞曾拒絕接見謁客,因為他正受“潰瘍”與“腹股溝長瘡”所苦。三年后,他“臉上被紅色斑塊與丘疹毀了形貌”。這一前一后點點滴滴資料,是分別指涉梅毒的主要與次要癥狀嗎?如果他的確染患梅毒,他這病對他的治國政策又有何影響呢?教皇尤利烏斯二世不準別人親吻他的腳,因為他腳上被梅毒瘡弄得變了形,此事是真的嗎?然而到底是真是假,都無關緊要了:因為更正派新教徒都深信這一切傳言屬實。
但是,如果我們只將目光囿于經濟、文學、政治、宗教,那么梅毒的全面沖擊將永遠無法衡量。梅毒螺旋體主要是一種社會性的惡疾,是伊拉斯謨、莎士比亞、弗朗西斯一世那整個年代中最最邪惡的東西之一。深恐遭感染的忌諱心理,往往蝕去了原本將人與人系在一起的敬重心與信任感。妓女獲得基督愛寬恕的機會消失了。“若我是法官,”路德咆哮道,“我會用車輪刑把這些有毒的梅毒婊子分尸、剝皮,因為這些臟女人對年輕人的加害實在無法估量。”至于那些沒有這么明顯觸犯社會規范的人,也因這場新瘟疫造成的恐怖氣氛飽受傷害。在原本可以獲得接待的地方,病人、陌生人如今卻吃了閉門羹。友誼也發生變化,改以冷淡相交,大家開始某種程度地限制自己的交往對象,避免任何想來可能會被梅毒觸碰過的人。
我們找到零星資料,顯示社會上發生的這類改變。公共浴池不流行了,因為大家普遍意識到許多從不胡來、純潔如新生兒的人,就是在這類地方染上法國佬病。共享杯子的做法也落伍了。
親吻,這個原用以表示朋友或情侶間親愛的習慣姿態,現在被人投以疑慮的眼光。莎士比亞在《亨利五世》劇中告訴我們,客店老板娘奈兒在送別眾男子前赴法國戰場時,為什么會與巴道夫吻別。而尼姆雖是她的前任愛人,卻拒絕邀請,不肯繼巴道夫之后也來一親芳澤。他自動放棄了這件好事,或許理由很充分,因為巴道夫臉上“都是紅疹子、爛瘡口、鼓起的瘤,火也似的”。Bubukles(紅疹子)是由“carbunkles”(癰疽)和“bubos”(腺腫)二字合成,是西班牙人給梅毒起的名字,英國人用來形容梅毒成的腫起。接下來我們再聽到奈兒的消息,就是她已經“ 死在醫院,就是那法國佬病給害死的”。
梅毒對一般人之間的來往接觸造成何種影響?我們不妨回想一下,1529 年樞機主教伍爾西在國會受審,被控的其中一項罪名—也許是誤控—就是“ 明知自己身上有那個會傳染的梅毒臟病……卻還每天來到陛下(亨利八世)您的座前,在您的耳邊密語,把他那會傳染人的可怕毒氣吹在你最最尊貴之身,對皇上您造成極大危害”。
梅毒對當代行為舉止造成的沖擊,普及而深長,伊拉斯謨那篇活潑愉悅的對話正可以將之總和具現。對話者是某位甲君與他的友人乙君—甲:像這么致命的病,至少應該像對待麻風病般同等小心地處理??墒侨绻@樣要求太過分,那么每個人的胡子就都不該刮掉。如若不然,每個人就都應該自己刮自己的胡子。
乙:如果大家都把嘴巴閉上呢?
甲:他們還是會通過鼻子傳染。
乙:這煩惱倒是有個法子可治。
甲:什么法子?
乙:叫他們模仿煉金術士:戴上面罩,只讓光線通過玻璃小窗,口鼻可以呼吸,但是用根管子從罩子延伸過肩,從背后垂下。
梅毒造成的最嚴重破壞,顯然以男女關系最巨。性這個問題,歷來文明從未能滿意解決。就算世上沒有這所謂性病,性關系仍會為人類制造出不信任、害怕與痛苦,也會帶來信心、愛與安慰。在這一層已經很復雜的正常情感難題之外,現在又加上了不只是淋病的痛苦,還有那更恐怖且常有致命危險的梅毒。原本必須有信任之處,現在卻一定也有了猜疑。原本應該是完全將自己交給對方,如今卻必然也添上了精明計較未來健康的考量。否則,如果肉體和心靈還繼續保持慷慨大方,或許會落入16 世紀末那位英國梅毒病患者的可笑處境:他的情人堅持“要不是因為他,還有她丈夫,她本來會如同剛從母腹生出的處子般完好”。
16 世紀意大利解剖學家法洛皮奧在其論梅毒的著作《法國病》(De Morbo Gallico,1564)中建議,性交之后,男人應小心清洗并弄干自己的生殖器。一種精明、謹慎情人的年代,已然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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